《闲梦兰烬落无声》浅雪轻寒

1、楔子

　　三月三，人间春分。
　　拂晓的苏堤一片树烟花雾，随风舒卷的柳枝下，卜卦的小摊早早挂幡待客，守摊的老者做高深状闭目养神，只不过四下还没什么游人，养着养着，变成了打盹。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觅食的鸟儿打翻了签筒，老者被惊醒，忙端正了坐姿，再去收拾签筒时，发现堤上多了一位青年男子。只见这男子广袖飘然，缓步而行，似在悠闲赏景。老者来了精神，润润嗓子，开始捻须吟哦：“能算天上星公斗，能算地上暑共寒。世事百般古难全，莫到临头后悔难……”
　　词儿还没念完，男子已目不斜视地路过了卦摊，老者急了，忙提高音量：“公子请留步！”
　　男子闻言微微侧首，步是留了，神态却十分淡漠，将老者的满腔热情瞬间冻成冰渣。好在距离近了，但见男子一身雪青锦袍，样式并不繁复，却于无形中张扬出灼灼瑞气，就连袍上的云纹似乎都沾染了霞光，令人不敢直视。老者定了定神，斗胆抬头相面，结果又一次惊了。眼前的男子面若皎月眸含星，裁诗为魂玉为骨，端的是清逸非凡，朗朗身姿立于江南杏雨中，宛如一幅旷世名画，生生将天下闻名的江南胜景比作了点缀。所谓风华绝代亦不过如此，只是找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那样一种极致的美，高高在上，摄人心魄。
　　老者毕竟见多识广，立刻意识到天赐金主，由此更加热情：“公子近来可有未卜之事？功名前程、财源利禄，还是公私往来……”眼瞅男子不为所动，老者咬牙使出杀手锏：“世人皆知问情难，贫道最擅解姻缘，公子近日面犯桃花……”
　　男子神色一动，老者暗喜，自忖命中，又加油添醋道：“可想为心上人卜一卦？测字亦可。”
　　男子犹豫着接过老者递来的纸墨，写下一字，收笔时却又皱了皱眉，指尖一动，似要将纸揉碎。
　　老者手快，抢下那张纸，端详片刻后咂嘴道：“此字足见公子情路坎坷，挚爱无踪哪！”
　　男子唇角微抿，沉默不语。
　　老者有意卖个关子，却没等来对方的探询，甚觉无趣，只好继续往下说：“公子请看，此门向东，门上生草，公子所求之人莫不受困于山……”
　　话未说完，忽闻几声轻笑：“那山又做何解？不会是这附近的城隍山罢？”
　　老者吓了一跳，不待回头，说话之人已从身后晃出，伸长了脖子去瞧他手中的字。只见此君一身翡翠碧衫，佩金带紫，耀眼得紧。
　　测字的男子平静如初，只将指尖微微一动，一道几不可见的金光扫过纸面，墨痕全无。
　　碧衫君满脸不加掩饰的失望，折身朝男子拱手，再度开口，语气十分诚恳：“瑶池寿宴即将开席，王母遣四方座神遍寻帝君，啧啧……帝君你也知道，这万丈红尘三千世界，你不吭气，朱雀几个莫不是要寻到天荒地老？还数在下英明，遛弯儿去兜率宫顺来了老君的观尘镜，咳，你这个眼色是激赏的意思么？”
　　老者惊愕地张着嘴，瞠目结舌。
　　碧衫君甚为亲厚地对老者笑了笑，紧跟着一道疾光自袍袖挥出，老者扑地，鼾声顿起。
　　他笑嘻嘻地抚手：“帝君有所不知，下界常有略通卦术之人自诩得道，诓得一个算一个，略施惩戒也是应得……”
　　碧衫君兀自絮絮叨叨，男子却怔了怔，耳边骤然响起另一个甜脆的声音：“喂，诓人怎么了？这世上啊，有件事儿叫你情我愿。人活着就为个念想，而我好心给他们念想，不也是行善么？再说了，你当诓人很容易啊，要编得天衣无缝也很伤脑筋呀，不信你诓我试试！”
　　他捏着额角，想来最近的确是有些操劳过度了，原本，此处也是不该再来的。隔着五千年的沧海桑田，那张巧笑嫣然的小脸依然清晰如昨，恍惚又见她冲他招手，粉颊上梨涡浅浅：“哎，兄台你今时面犯桃花，不如来让小弟帮你算一卦？”
　　他缓缓闭眼，只因前方空蒙处，不过是袅袅云烟。

　　三月三，西王母寿辰。
　　御筵设于神霄瑶池，大小神仙齐聚满堂，曲水流玉觞，梅香歌前落，九重天界一派热闹繁华。
　　“紫微帝君到！”
　　随着礼官一声唱喏，众位目光不约而同往入口汇集，就连云台上的乐姬们，也都悄悄半掩琵琶张望。
　　时下恰逢百花仙子一曲舞毕，水袖轻拂处，盈盈杏雨梨蕊雪，纷纷桃李胭脂云，洋洋洒洒的漫天花雨中，唯见一抹挺拔秀颀的身影款款行来。
　　雪衣皑皑，清贵高华，长发流瀑，烟波万顷。
　　即便在天界，此等仙姿也是旁者望尘莫及的。更难得的是，这位年轻帝君惯常深居简出，若不是西王母逢三千年做一次的大寿将他请出紫微宫，许多新晋的小仙都还无缘得见他的尊容。
　　仪态雍容的王母打发了绯红着脸的仙婢去领座，待人到跟前，不待奉茶便嗔道：“你这孩子，才一会功夫便自去偷闲，今日来者是客，怎好叫众仙家等你？”
　　紫微帝君应道：“我一早便去中天宫给姑母拜了寿，吃不吃这宴席倒不打紧。”
　　“宴席诚然只是个场面。”王母端庄含笑，“但这四海八荒的女神仙们都叫哀家请了来，平日难得看个齐全，现下总该有合你眼的。”
　　话音刚落，便有一婀娜仙娥上前拜寿，末了羞答答的向紫微帝君见礼。王母眼风一斜，示意紫微帝君好生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