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长宁散记（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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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
他在七怀中哭了整夜。
他没有想到，像世女那样云销雨霁的女子，有一天也会使出这般下作的手段，用来得到他，又或者说是得到一步登天的权势和财富。如若此计成功，那简直是一箭三雕，世女大可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果然……是女子都经受不了这种诱惑吗？他不由苦笑，枉他自负聪明一世，却独独错算了人心，相信了那人一副翩翩君子的嘴脸，还以为她是难得的正人君子，却竟然……
冬日的夜极其寒冷，已经到了呵气成霜的地步，七不动声色地把这个素来坚强的皇子护在怀里，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冷漠，宽袍锦袖中的手紧紧的握起，就连锋利的指甲划破了皮肤也仍旧不自知。
她呵护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啊，怎么能被一个女人欺辱至此？
是月，世女醉酒后不慎打死礼部尚书幼女，收押至宗人府，定国侯怒其不争，剥夺其继承人权力。可怜世女多年苦心经营，尽数化为齑粉。
十八岁。
国破。
昔日帝都化为一片火海，他被几个侍卫拼死救出皇宫。伏在七的背上，旁边的景物快速地向两边退去，他几乎不能呼吸，也不能思考。七的心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力，七的脊背一如既往的坚实可靠。
蓦然闭上眼，一行清泪滑过。在这个危急关头，连跟随母皇三十年的暗卫首领都背叛了母皇，只有七，只有七才敢在此时违背师傅的命令，偷偷把他救出宫。
七……我现在，只有你了。
又一波黑衣人追击而来，使得无一例外是暗卫以命换命的打法，即使是七这样的高手，也应付得颇为吃力，那几个侍卫更是早已挂彩不少，气喘吁吁地撑不下去了。
激斗正酣，突然，有微微地破空之声传来，长宁转头的瞬间，只看到闪着绿光的箭尖顺如疾风，霎时已到他面前。
噗，是利器入肉的闷声，长宁猛地睁开眼，只看见七正挡在他面前，生生用血肉之躯挡住了那支冷箭。
“箭上有毒！”某个侍卫惊声叫道。
七抬袖拭了拭嘴角溢出的鲜血，声音不大却命令道：“你们几个，带着皇子先走，我来断后！”
“七……”
几个侍卫显然是明白了七心中所想，虽面色沉重但无一例外地执行了她的命令。不顾长宁拼命的挣扎，直接强制性地带走了他。
“七！”
“七……”
长宁最后看到的，是七中毒发黑的唇掀动，吐出的四个字，那是……
二十岁。
“七！”
“七……”
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打湿了薄薄的寝衣，他痛苦地把脸埋进双手，又梦到了最后见到七的场景。两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等她，在他经过的地方留下他们特有的记号，去了所有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可是……没有一处有她存在的痕迹。
七像是人间蒸发了，她的过往，她的经历，正在慢慢变淡，退化成人们不曾了解的曾经。他却不敢绝望，不敢相信那个有可能的事实，即使她最信任的属下都承认了……他也不敢去相信。
因为，她最后对他说：好好活着。
他确实活得很好，他没有报仇，逃出帝都后保护他的几个侍卫死伤惨重，如今只剩下一个。他谎称自己是新丧妻的寡夫，定居在河西镇的一个小山村中，平时就靠卖些绣品来赚钱。他怎么也想不到，幼时让他深恶痛疾的男工，如今却成了谋生的唯一工具。
一转眼，他已经二十岁了。正是男儿家风华正茂的时候，即使他是寡夫，却掩不住那份丽质天成的神韵，上门说亲的也着实不少。连侍卫都劝他，早点找个好归宿，也算是给先帝留下血脉。他却都拒绝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早已心死神灭，每天不过行尸走肉般活着，何苦再去害一个年轻女子？
七，我会好好活着，你能不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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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七跟随东家上楼的时候，眼睛是下意识地去寻找年轻男子的，目光所及之处，年轻男儿莫不低眉掩面，心里暗道这俊朗女子目光太过唐突，却又有些掩不住的欣喜，难不成她是在看我？
东家一看这场面，虽然知晓其中缘由，却还是忍不住调笑道：“宁七啊宁七，你就不能收敛一下？这就是我不愿意跟你一起出来的原因，你主子我的风头都被你抢去了。”
宁七看也没看她，继续逡巡着，只随口答道：“是。”
东家突然凑近宁七，攀上她的肩头，悄声道：“喂，我说，你找了两年了还没找到，会不会是……”话刚说到一半，身子突然被一股大力撞开，幸亏旁边站着的宁七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下，否则估计就要上演许氏少主与地板的亲密接触的戏码了。
东家回头刚想破口大骂，谁知道定睛一看却是个小美男，脸色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公子没事吧，没摔着吧，是许某的不是，不应该站在这儿，碍着公子的道。”
那男子脸色不悲不喜，无甚神色地低声道了句，“无妨。”本想抬脚走人，却在看到东家身后的那人时生生定住了脚步。
长宁死死盯着那女人，忽然有了种做梦的感觉，这是他无数次梦到的场景，现在却真实的不像话。恍惚中他感觉到自己走向了那人，缓缓、缓缓的抱住了她，感觉到她更用力的回抱，真实的体温让他不禁淌下泪水，在她怀中肆意的哭泣。
七，你终于回来了……
东家摸着下巴，绽开一个有些真心的笑：这是，找到了？
几月后。
往常冷冷清清的小院儿变得有生气起来，院中被细心的打理过，种上了不少长宁喜欢的名贵花卉，里里外外的家具都换上了低调却名贵的檀木，七甚至不知从哪弄来了他何惯了的前朝贡茶，每天忙前忙后的围着他转，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宫里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然而长宁却一点高兴不起来，因为……
“因为她不愿改口叫你的名字？”许家少主饶有兴趣地看着有些苦恼的长宁，“怪不得宁七这么有当下属的天分，原来是你的人啊！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调教的好呢。”
长宁瞪了她一眼，他都够郁闷了，这人还在说风凉话。扭头向窗外注视着专心摆弄花草的七，思绪又飘回了初见那天，七做了一件他们两个都没有想到的事，她吻了他。虽然只是一个浅吻，却让他感受到了……七，你是不是和我拥有一样的心情呢？
“你啊，想这么多做这么多，还不如直接跟她说呢，如今你们二人已无主仆之分，有什么说什么不就行了，何苦在这边故作矜持呢？”
这天晚饭后，七一如既往地立在他身旁，眸光淡淡，却始终追随着他的身影。这两年间跟着许氏行商，她见了不少人，也懂了不少人情世故，她明白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主子和下人是根本不可能的……她只求，能跟在他身旁，看着他幸福，她也就安心了。
“七，你想什么呢？”长宁突然放大的脸出现在面前，她一惊，有些狼狈的后退几步，微微垂着头道：“没什么。”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意味深长地看着七，长宁唇角微勾，盯着她紧抿着的唇，“那天，你吻了我……”
七脸色一红，嗫嚅道：“是属下的错，请主子责罚。”
“那我就罚你不准叫我主子，要叫我的名字，也不准称呼自己为属下，听到了吗？”
“……是。”
长宁长舒了口气，满意的点点头，“七，你知道我现在为什么还活着吗？作为一个亡国皇子，国破家亡，我是应该自杀殉国的，这样才对得起我的子民们。可是……我却苟且偷生下来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某个身中毒箭为我挡下追兵的人对我说过，要我好好活着，我怎么可以死，怎么敢死？”
“如今我再也不是什么皇子，你也不是我的属下，我们都是最普通的平民，现在来说，你还要回避我们之间的……感情吗？”
七默然不语，长宁死死盯着她面无表情的脸，突然一滴泪水落下，落入尘土之中，惨烈地跌成了碎片，轻声道：“七，陪着我……走完这一生，可好？”
抖着手拭去那张白玉般脸颊上的泪水，七的心情几乎不能言语，她颤着双手把长宁揽入怀中，在他耳边仿若情人间的耳语，“……好。”虽然只有一个字，却仿佛一生般漫长坚定。
红尘漫漫，只要有你相伴。
（完）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长宁散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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