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纪事》顾桩舟

4、第四章

　　次日辰时，众人做好心理工作后就齐步走入了义庄，平日里素来死寂而又冰冷的义庄，此时却因为这一大群活人的入侵而带起了一丝丝人气。

　　一眼望去，义庄大厅最靠里的一侧墙边，整齐地摆放着六七张泛着冰冷光泽的石台，最左手边的石台上有着一具被草席遮住全貌的尸体，众人站立的位置只能从最外侧隐隐地看见一双惨白而干瘪的脚。

　　正当众人感觉有些毛骨悚然的时刻，就听到师爷舒越面色坦然地捋了捋袖口，略微喑哑了嗓子，低沉地解释说那是前几日案子里，还没上路多久的姑娘，刚通知了外县的老父前来领尸，这些日子暂时存放在义庄里。

　　空了两张石台再往右看，便是这次案件尸体摆放在正中央的石台了。一张草席被随意地掀落在地，冰凉的石台上赫然摆放着的是一具男性尸体，结实赤/裸着的身躯此时已经看不出原来健康的肤色了，眼光所到之处皆显露着死人的惨白色。男尸的面部没有什么损伤，即便微微地泛着青绿色，但也丝毫无法阻止在场的众人看出尸体主人原有的硬朗面容。再往下面看去就免不了触目惊心了，从胸膛往下约莫一寸的位置开始一直到胯部上方，整大块的皮肉都被硬生生地被人用利器一般剖开，而原本理应在内的器脏也都全部消失不见，徒留下空空的肚腹与皮肉，光是瞧着就足以让人胆战心惊的了。

　　相较于惊容失色的众人，站在最靠近石台侧边的闻易就表现得十分冷静了。他撤去了平日里温和的笑容，冷着一张脸，微垂下眼睑，冷然地扫了眼尸体后就在众人惊恐万分的眼光中弯下了身去。同时，一直垂放在他身侧的左手麻利地抽出了一张蓝色符纸，轻轻地抖动手腕后，他纤长的双指便直立着，夹起点燃的符纸从男尸腹部周圈的皮肤上快速地扫过。在众人的抽气声中，被扫过的皮肤迅速地显露出许多乌黑似爪牙一般的痕迹。

　　今日来义庄，县官蔡旻退去了昨日的一身黛蓝色官袍，转而换上一件鸦青色长衫，两侧的袖口处滚着赤色边，身材高挑的他如此看来，更是显得俊朗挺拔。可惜，蔡旻本人此刻却是苍白了一张俊脸，身形颇为不稳地站在内厅的最右边，时不时地晃动着撞上一旁的墙壁，看着就觉得他似乎马上就要夺门而出了。蔡旻暗自咬咬牙，隐在袖中的手抵在墙壁上，死撑着缓缓地挺直了身子，若非在场的都是熟知他的人，大家都几乎要以为他丝毫不在意了，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淡然镇定。可这么一闹，让辛辛苦苦站直的蔡旻直接倒抽一口凉气，硬生生地被吓跨了一大步，应声撞上最右边放着女尸的石台。

　　石台上的草席在蔡旻猛烈地撞击下飘飘然地飞起，然后落地。随即，蔡旻的脸几乎是毫无血色了。前几日查案子一直没敢来看的尸首，今日是凑了个齐。蔡旻原本以为这姑娘的案子已经破了，尸首也就不会看见了，谁知道今日终是给他瞧着了。露出来的女尸其实很完好，如果除去尸首分离这点的话。蔡旻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经过自己一撞就让头颅掉落在地的女尸后，又慢慢地移回视线，张口唤道：“舒越。”

　　“......?”舒越的眼光从男尸处移到蔡旻身上。

　　“...过来扶我...”蔡旻已经腿软地几乎站不住了。

　　“......”舒越听后失笑，看着蔡旻强装镇定的模样好笑地走过去扶住他，帮着他慢慢地站直了身子，然后细心地将他搁置在离石台远一点的墙壁处。舒越在蔡旻成功地靠上墙壁后，就皱起眉头走回了右边的女尸旁，弯下身子将碰掉的姑娘的头颅捡起，再放回冰冷的石台上，小心地将其尸首合并后，重新盖上草席后这才舒展了他的眉。

　　而完全与蔡旻相反的是宋信，平日里看上去纨绔又胆小的宋信，此时却毫不胆怯地并肩站在闻易的身后方，两只手里还捧着一碗白花花的豆腐脑，一脸满足地吃得津津有味。白嫩的豆腐香卷着香菜和醋香从他捧在手心的白瓷碗中慢慢地溢出，然后充盈了整个大厅，换去了大厅里原有的一丝丝的腐臭味和腥气。一脸兴趣盎然的宋信边吃着早饭还边时不时地从闻易身后探出脑袋，仔细地瞧一瞧尸首。没一会儿，吃完了豆腐脑的宋信瞧着手心的白瓷碗，悄悄地皱了皱鼻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勺子的两面后，不舍地将小碗摆到了左侧空着的石台上。刚走回闻易后方的宋信，还没站定就有些惊异地看着闻易的背影，下意识快速地伸出手去。

　　男尸前的闻易正仔细地观察着尸体刚才显现出来的黑色印记，他微眯起眼睛，略微偏过头，正准备低头更仔细地进一步观察时，他突然地回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上伸出一只手站在自己身后的宋信。闻易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宋信的伸出的手，以及落在他干净的掌心里自己乌黑的发丝。

　　看到闻易回头的宋信忽然僵直了身子，伸出去的手也僵硬在半空中，动作的目标——闻易的乌丝如愿地落了些许在他的掌心里。宋信尴尬地抬眸望去，一眼就望见了闻易有些萌生笑意的脸。他仿佛被抓包了一般有些心惊，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看到闻易的头发要碰到尸体，手就不由自主地伸出去了。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就在宋信下意识地打算快速地收回手了事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忽然冒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宋信的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闻易扬着温和的笑容，抬起自己的左手绕到脖颈的后方，利落地将自己身后垂下的发丝全部撩起，然后悉数全部放到了右手抓着的宋信的手心里，看着宋信不由自主地攥紧手掌留住柔软的乌丝后，闻易笑容更加柔和了。

　　宋信感受着手心里柔软的乌丝，莫名地抬头瞪了眼笑容灿烂的闻易，随即放松了了力道轻握住闻易的发丝，然后扭过头去不再看向闻易。

　　闻易笑容满满地在宋信的瞪视中又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才恢复原本的清冷的模样，转过头继续查看尸体了。

　　扭过头的宋信正巧瞥到身子发软而靠在墙上的蔡旻，有些幸灾乐祸地观赏着他凄楚的模样。突然，刚准备开口嘲笑蔡旻的宋信乌亮的眼眸一闪，他将目光从蔡旻身上移到了最右边的石台脚旁。宋信眼神发亮地伸出另外一只闲空着的手准备戳向身侧的闻易的腰腹。

　　可宋信白净的指尖还未触及闻易的衣衫时，闻易就淡然地开了口，“你没看错，是有一个在那里。”

　　“果然是吗！？”宋信不顾冷下脸的闻易，毅然抛下手里的乌丝，随它飘动在空气中。他兴致盎然地大步走近最右边的石台，在蔡旻一脸惊恐的神色中蹲下了身子。

　　是的，没有看错，宋信他们说的就是孤魂。原来，右边石台上面摆放的尸首主人的魂魄还尚未投胎，小姑娘不懂规矩，只能傻乎乎地抱着自己的安不回去的脑袋，安静地蹲在石台旁边，不敢离开自己的尸体。

　　义庄里本就光线极暗，又为了保存尸体所以几乎没有窗扇，更是没有阳光透入，也难怪宋信一开始没有发现这小姑娘了。

　　小姑娘生前也应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脱离出来的魂魄颜色极其干净通透，泛着奶白色的光泽，没有一般冤魂的阴沉气息。她身上还穿着死前牙白色的衣裙，只是此刻少了血迹罢了。她瞧见宋信的靠近有些怯意地缩了缩，又有些好奇宋信是否能看见她。于是，小姑娘单手环住自己的脑袋，然后试探性地伸出了另一只葱白色的小手来，在宋信眼前轻轻地晃了晃。

　　“我能看见你。”和小姑娘面对面地蹲着的宋信毫不犹豫地肯定道，他也颇为干脆地托着下巴好奇而仔细地打量着被小姑娘抱在怀里的脑袋，心里又有些惋惜小姑娘的大好年华。

　　靠在一旁墙面上的蔡旻抿紧了唇看着宋信疑似自言自语的对话，面色逐渐苍白。虽说以前蔡旻从不相信神力怪谈之类的事情，但是来到邺城后，面对多年来的事实，他也只能信服。再者，蔡旻也了解宋信的为人，虽然表面上不着调，但是他从来不会拿这些说笑。即便这么直接的接触让他不太能适应，但蔡旻身为邺城的父母官，还是强压下心底的不适向宋信低声询问道，“小姑娘还没走？”

　　宋信蹲着身子听后偏过头看向略显虚弱的蔡旻，“虽然原因现在还不甚明了，但是小叶子的确还没投胎。不过，你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宋信看着因为自己话而愣住的蔡旻，扬起嘴角灿烂一笑，“小叶子正怪罪你刚才把她头摔下来的事情呢！”

　　被唤作小叶子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听了宋信的话后，怀里的脑袋不由自主地转向蔡旻的方向。眼眸也带着些埋怨地瞥了眼蔡旻，她现在成了孤魂野鬼，也没什么可以挂念的了。即便听了宋信的解释，明白了死后的损伤不会再威胁到她后，但她却没有去处，也只得待在原地陪着自己的尸体。谁知道蔡旻还在她的面前，让她的脑袋摔了一下，要说埋怨怎么可能没有呢？毕竟小叶子还是个孩子。

　　蔡旻听后白着脸苦笑，只能诚诚恳恳地给小姑娘道了个歉，虽然道歉的方向有些偏离，不过诚恳的态度还是让小叶子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一直在观察尸首的闻易突然头也不回地出声问道，“她全名叫什么？”

　　“什么？”宋信被闻易突然的出声惊得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回答道：“小叶子，闻叶。”

　　闻易听后静默了一会儿，手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朝着宋信的方向一步步走来，面色冷冽，让宋信都不禁朝旁边躲了躲。闻易目不斜视，毫不在意宋信的小动作，笔直地朝着小叶子的方向走过来，带着寒意的声音慢慢传入众人耳中。

　　“......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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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液ww这不算隔周更对吧ww
还没过零点呢=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