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纪事》顾桩舟

3、第三章

　　晚间戌时，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逐渐缓和平静，零散的人群也都稀稀落落地踩着路道两旁的灯笼映射下的烛光，纷纷朝着各自的家中走去。

　　位于邺城西南边的县衙内，衙役们都相互招呼着各自离开，下人们也忙着打扫和准备膳食。而在最里面的后院厅堂内，四个沉默的青年一同围坐在一张暗红色镂花的大圆木桌子旁，直到下人将最后一道菜样摆上桌面，这才有人主动开口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蔡大人，你敢再抠门点吗？”宋信眼睛略微发直，十分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以免他一时冲动而做出一些殴打朝廷命官的大逆不道之事。宋信抬起右手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又面无表情地瞥了眼桌上的菜肴，实在忍不住地扭过头看向了坐在自己正对面外表看起来十分俊朗的青年，启唇问道。

　　这张大圆桌上，整齐地摆放了三菜一汤，所有菜肴都统一用着白瓷的雕花盘子。青菜豆腐，凉拌青菜，菜根汤，唯一一道荤食却还是青菜烧肉末，那肉末可怜得几乎看不见，四道菜合起来竟然连圆木桌的一半都没有占下。被一桌青菜全席震撼到的宋信顿时在心中捶胸顿足，他本以为能来县衙里猛蹭一顿好的，哪里知道还不如在许堂那里吃完了再来呢！

　　而端坐在宋信对面，身着黛蓝色官袍的青年便是邺城的知县蔡旻，蔡旻已经就任邺城知县五年了，五年来他为官正直廉洁，邺城在他的整顿下可谓是风调雨顺、人人得以安居乐业。而这位在百姓心目中形象极佳的知县大人却在金钱上面意外的吝啬，当然，换个说法就是勤俭持家。

　　笑容灿烂的蔡旻听了宋信的问话不动声色，慢慢地抬起桌上的白瓷茶杯悠闲地轻抿了一口茶水后愉悦地轻舒出一口气，黝黑的眼眸这才转向面部神经坏死的宋信，自在地回答他道，“倘若你现在放下手里筷子的话，本官认为，这点小事，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宋信目不转睛地盯着蔡旻，被他十分坦然的姿态噎得无以答复，粗喘了口气后，也只得气闷地低下头颅大快朵颐。

　　看着宋信吃瘪郁闷的神色，正襟危坐的蔡旻更是舒心地眯起了双眼，白净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茶杯的杯身，在徐徐升起的水雾里模糊了神色。

　　没一会儿，笑眯眯的蔡旻就保持着良好的心情，对坐在他身侧的闻易谈起了这次唤他们来的目的，说起案件的蔡旻，清俊的脸上撤去了笑容正经起来，看上去有些严肃刻薄的感觉。

　　“这次是一个大案子，死人了。”

　　“怎么，上次没死人？”闻易不咸不淡地问道。

　　“……这次不一样，死的是本官底下的衙役。”说起这次案件的死者，蔡旻似是回忆起了什么，脸上先是一黑又不禁显露出了几分的怒意。不得不说这个犯人公然挑衅，并且还做得极其成功，能干的衙役在自己身边惨死这个不争的事实明显触着了蔡旻的逆鳞，让这个一向披着温和柔软皮毛的狼毫不犹豫地张开了血盆大口，原形毕露。

　　“你身子底下的？”虽然一直在吃饭的宋信也不忘竖着自己的耳朵倾听，原本沉默不语的他听着蔡旻的话却忽然抬起头插嘴，眼神微微泛起光亮。可惜，他刚说完话，就立刻接收到了来自身侧闻易冷眼的扫射。敏感地察觉出危机的宋信泄气地瘪了瘪嘴，发出一声轻微的“哼”，然后就再次识相地闭上了嘴，继续埋下脑袋吃饭。

　　“我没记错的话，我离城之前解决的那个案子，死的不还是到邺城游玩的丞相侄子吗？”闻易微微地勾起唇角，满意地看到宋信委屈地闭嘴吃饭后，就又转回头，将视线重新放到蔡旻的身上，淡然地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就非要跟本官较真这个不可吗？本官说了是大案子，就是大案子！”蔡旻恼羞成怒了。

　　“……”

　　一谈起这次的案件，蔡旻的心就忍不住一阵阵地抽痛。想他衙门，一度因为工作劳苦且酬薪不高的缘故，失去了许多青年才俊。虽说人员惨淡，衙门里冷清得很。但人数少归少，好歹几个衙役也算是能力出众了，基本上个个都是身担数任的。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再这么一来以后岂不是得更加忙碌了？这叫痛惜人才同时痛惜自己休息时间的蔡大人，怎么能不心疼伤神呢？案子说到一半，蔡旻面上就难掩悲痛地躲到一旁暗自神伤去了。

　　看着面无表情但明显习以为常的闻易，一旁一直缄默的师爷舒越暗自叹了一口气，面色既无奈又尴尬，犹豫了片刻也就颇为习惯地自动顶替上位，接着蔡旻的话茬继续说下去，“这次的案子的确有些诡异之处。”顿了顿，舒越扯起苦笑地看向闻易，“死的人是衙内的一名衙役刘程，他的尸首是前些日子的清晨在河东岸边的草丛里被一个樵夫发现的。发现时，尸体已经不成人形了，若非脸部的完整，我们也认不出来。”

　　闻易听后微微地皱起眉头，沉声询问道，“怎么回事？”

　　舒越蹙着眉头，乌黑的眼眸微微向上转动，似是在回忆的模样，渐渐地脸色却也不禁白了几分，喑哑着嗓子回答道，“刘程整个腹部被人从中间直接用利刃剖开，身体里的内脏都不知去向，但钱财却分文不少。那日我们看完尸首后，蔡大人就连着几天都只能吃粗茶淡饭了，这才会招待有所不周，多多包涵。”语毕，舒越有些歉疚地看了眼对饭菜颇有微词的宋信。

　　一旁的宋信听后，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显得有些尴尬的样子。面对舒越歉疚的面容，他只能又低下头，用筷子捣了捣碗里自己最讨厌的青菜，面上却扬起了僵硬的笑容，“其实也没什么，偶尔吃几顿素食，对身体也有益处。”当然，这同样也是他说服自己的理由。

　　听到宋信的话，舒越不着痕迹地掩饰去笑意，露出了抱歉的面容，“多谢宋公子体谅，那这几日就先为难你们了。”

　　低着头的宋信微微一愣，随即，握着筷子的手便开始有些发颤，他欲哭无泪地收紧了放在膝上的左手。等等，一定有哪里错了，还有几天！？

　　舒越却再没顾及宋信的表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缓解了干渴得冒火的嗓子眼，然后他才继续道：“若说是寻仇，倒也说得通，但被寻仇的人是刘程就十分奇怪了。刘程此人在衙内这么多年，平日为人宽厚老实，从来都不和别人结怨结仇。蔡大人也派人打听过，街坊邻居都表示此人性子温和，爱与人结交，从没什么仇家。但是，无冤无仇的人，又怎么会如此心狠手辣。”

　　这时，刚才一直默默吃饭的宋信，握着筷子的手突然顿了顿，有些嘲讽地扯起笑容，乌黑的眸子浮沉着，近乎不屑地说道，“这不正是老天爷从不给好人有出路吗？”说完，他又自嘲般地摇了摇头，隐去笑容不再开口了。

　　面色淡然的闻易坐得离宋信极近，毫不费力地将宋信的话全部听入耳中后，他抬眼瞥了瞥坐在自己身侧看上去有些低落的宋信，皱眉不语。侧过头看向舒越，闻易淡淡地开口问道，“尸首现在在哪里？”

　　“尸首还没下葬，现在被放在义庄里，蔡大人派人守着了。”话落，舒越抬手指了指还坐在窗边躺椅上，从神色里看不出什么的蔡旻。

　　“最诡异的地方便就在这里了。”蔡旻突然从躺椅上站起来，他面不带笑地转过身再次走近他们，“刘程家中有老母亲陈氏和妻子郭氏，一家人在邺城是出了名的家庭和睦，老母亲和刘程是标准的母慈子孝，妻子和他更是恩爱缠绵，这多年的感情自然做不了假。可如今，从刘程的尸首找到后，衙门三番四次派人上门问话，两人都表现得漠不关心，甚至连一趟都没来看过他的尸首，更别说下葬了。”

　　蔡旻的突然出声吓了宋信一跳，几乎反射一般，他整个身子一个剧烈的颤动。然后，宋信就立刻被嘴里的饭菜噎着了，他涨红了脸神色痛苦，整个人弯曲着身子，剧烈地咳嗽着。

　　闻易皱着眉头，默不作声地探出宽大的右手抚上宋信的脊背，隔着衣物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部，左手也快速地递上了一杯茶水。

　　宋信颇为感激地接过了茶水，却不小心瞥到了那端着茶水的大手的主人闻易，此时他俊朗的面上露出了毫不掩饰、十分明显的耻笑，他不禁又是一个气短，呛得他赶紧端起茶杯，仰着头猛喝了几口，用力地吞咽下嘴里的茶水后，他重重地放下茶杯，这才重生了一般，舒坦地叹了一口气。

　　闻易面色淡然地收回了放在宋信背上的手，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动作的蔡旻，挑了挑眉。突然他扬起嘴角，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了宋信熟悉的逼得人无法直视的无敌笑容。

　　——攻击范围略大好吗！别无差别攻击啊，禽兽！蔡大人，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站在一旁的宋信敏锐地察觉到了强烈风暴的到来，硬生生地被逼退了几寸，随机又用充满了同情的目光深深地看了眼蔡旻。

　　“如今还没有验过尸，我暂时还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所以，明天的验尸，蔡大人一定会到场的吧？”闻易微眯着双眼，笑容颇为温和地朝着脸色苍白的蔡旻说着，虽然闻易用的是问句，但他说出来的语气却强硬得不容才蔡旻拒绝。

　　“......我知道了......”蔡旻哭丧了一张俊脸。

　　一旁一直没有插嘴的师爷舒越看着惹恼了闻易的蔡旻，暗自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长叹一口气，心里想得却是......

　　——看来衙门里又得好几日不能开荤吃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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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登场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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