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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三章 孤舟五更家万里 ...

  •   数年之后,当梦湮忆起那段无忧的岁月,总兴起痴念:如若日子能停留在那时那刻,没有忧愁,没有阴谋,没有离殇,该有多好。

      岁轮滚滚,纵然心中不愿,凡人依然止不住历史前行的步伐。

      丙戌年夏,巴蜀一代忽发洪灾,瘟疫横行,百姓死伤无数。青苗王下诏,指称现任大祭司青菡滥用巫术,触犯上苍以致灾祸横行,更有朝臣怂恿百姓围堵女娲神庙,要求交出大祭司,献祭上天以息天怒。

      “吱——”凛冽的冷风,涌入屋内,灌入众人的衣袖,心中不禁生起砭骨的寒意。

      梦湮起身关窗,灰蒙蒙的云朵已然逼近,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下落。

      梦湮紧攥着拳头,烦躁地坐在床边,冷汗沁出鼻尖,双手微微发颤却丝毫没有察觉。晴初也有所感应,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急促地用指尖敲击着桌面,众人的心绷得更紧了。

      “晴初,梦湮,出事了,快跟我来。”青菡的随身侍女葛氏冲入屋内,乱风吹散了她一贯打理整齐的头发。

      “轰隆隆——”平地间响起雷声,一道白色耀眼的光芒闪入屋内,照亮了三张苍白的脸。

      女娲神庙内,青菡与葛氏带着晴初和梦湮进了后院,一辆马车已候在一边。

      “阿娘,爹爹呢?”晴初疑惑地看着四周。

      “他?哼,一遇大事就吓得抱头鼠窜的无胆鼠类!”葛氏冷声道,“夫人,当初我就说那人懦弱胆小,难成大器,您却执意嫁给了他。现在青苗国内瘟疫四起,他一向惜命,指不定早跑到哪躲起来了,那顾得上自己的妻女?”

      “阿覃,不许胡说!夫君他……”青菡嘴上坚持,眼神间却也不禁泛起一丝难过。

      “夫人!到现在您还护着他!”

      神殿外,禁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祭司青菡,滥用巫术,惹怒上苍,奉吾王谕,捉拿一干人等!”

      青菡素惯冷静的双眸泛着血丝:“阿覃,快带她们从后门走,能走多远是多远!”

      “夫人!”

      “阿娘,你不要晴初了吗?”

      青菡的眼角略微泛起了湿润,俯下身子,搂住晴初道:“晴初,乖,快和乳娘走吧,阿娘很快便去寻你们!记住阿娘的话,非到不得已时,万万不可解开娘的封印,否则就难过安宁日子了。梦湮,你也快走,照顾好自己!”

      青菡嘴角勾起抹勉强的微笑,像极了当年母亲离去一般。梦湮心中忽有莫名的压抑,隐隐泛着恐惧,一如当年母亲离开时的不安无助,她心中的恐惧骤起,极力挣脱开葛氏,紧攥青菡的衣袖,“阿娘!走!跟我们一起走!”她想起不久前青菡所说的话,不祥预感愈胜,话语间已带有一丝哭腔。

      此时梦湮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阿娘去走那条路,不能让她像母亲般离开自己,不能让晴初失去母亲。

      梦湮再顾不得许多,脱口而出:“阿娘,不要管那些人那些事了好不好?我们一起走的远远的……”

      “啊!”话音刚落,青菡伸手迅速点住梦湮的穴道,默默地抱起梦湮,轻轻将她放放在马车中,转身便走向神庙大门。

      “阿娘——”梦湮急呼一声,豆大的泪珠已滚下眼眶。

      青菡并未回头:“湮儿,我不能自私,也不愿自私。这里是我的故乡,有信仰我的千千万万子民。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舍弃他们离开的,我有我该走的路,这条路是命中注定,也是我自己的抉择,命该如些,我从来没有怨过。”言语间,她的眸中闪现一丝动人的神采,是慈爱,是安详,是无奈,还有一些,是梦湮所看不懂的东西。

      梦湮凝望着青菡渐渐模糊的背影,无尽的疲惫涌上心头。

      为何世间女子皆无法堪破一个“情”字,明知是飞蛾扑火,却甘之如饴?母亲之于父亲如是,阿娘之于义父亦如是,可贫苦相爱易,富贵相守难。如此脆弱之情,要之何用呢?

      “你记住,柳梦繁华,终是虚妄,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更不要相信誓言,那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也许母亲说得对,誓言如何美好动人,终有湮灭之日。

      “阿娘,是您在我孤独无助时给予我关怀,让我重拾家的温馨,如今您为何要丢下我们,走自己明知危机重重的道路?如今我与晴初失去了您,离开了巴蜀一代,从今往后,天涯海角,何处是我们的安身之所?”前路茫茫,梦湮心中不觉惘然。

      “嗖——”一支冷箭凌空而来,钉在了马车边沿。晴初的一声尖叫,令梦湮回过神来。

      “他们追来了,你们下车,躲在石缝后头别动。”葛氏跃下马车,拔出贴身苗刀。

      “乳娘怎么办,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国主想一统青苗族,要万无一失,必定会斩草除根,若被禁卫军抓住,我们恐怕连申辩机会也没有,便在这荒郊野外成了冤魂。”葛氏有些无措地道。

      “覃姨,越多人目标越大,必要时候,你带晴初先逃吧。”

      “不行!乳娘,我们不能丢下梦湮!”晴初眼眶微红,紧紧地抓住梦湮的衣袖,哀求地看着葛氏。

      “我与阿娘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不会杀我的。”梦湮极力掰开晴初的手指,晴初见状,抓得更牢了。

      “你们不要争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纵使侍卫抓到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夫人嘱咐过,无论如何也不能舍下你一人。关键之时,我就算是死也会护住你们的。”葛氏道。

      “可是……”

      “在那边!”士兵便围了上来。对方人多势众,葛氏一人苦苦支撑,还要护住两个孩子,很快就受了重伤。

      “住手!”就在三人已退无可退之际,一声厉喝传来。

      来者一身简练的衣袍,袖口却以繁复的针线绣以云纹。他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听他说话之声,年纪应在二十岁上下。

      他身影一纵,快速加入战局,只听得冷风冽冽,剑吟长啸,隐约中几道银虹剑光交织,形成一个无形密网,将几个人隔绝在内,只见得狂风乱卷,落叶飞转,沙石横飞,再定睛一看,来人已撤出战局,身后原本凶神恶煞的青苗士兵不知何时竟已悄然倒地。

      “片刻工夫,仅凭一人,便能衣袂不沾地将这些人打倒在地,如此精湛的武艺,实是令人好生佩服。如果我能有这般高强的功夫,也许就能在阿娘身边保护她了。”梦湮暗暗思忖。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葛氏上前行礼致谢。

      “不必客气,小可无意间闯入此地,见此不平之事,方才出手。可否告知在下,此方为何地?”来者上前抱拳道,举止恭敬,言语间带着对年长之人的尊重,并未因自身武功或来历便自得自满。

      “此地乃青苗国,我等不宜久留,如今巴蜀一代四下瘟疫,政局动乱,公子若要前行,还是小心为妙,莫招惹不必要的祸端。告辞!”葛氏说完,便引着两个女孩向马车走去。

      来者心下茫然,望着三人远去的身影,似心有所感,却又摇头自嘲:“怎么可能?”

      葛氏简单包扎了身上的伤口,三人继续逃亡之行。连续奔逃了两天,马儿终于支撑不住,在一片树林里的湖泊附近脱力倒下。葛氏见此地偏僻,决定休养片刻再考虑前路。她简单地清理着沿途的痕迹,而两个女孩毕竟年纪小,面色难掩疲惫,很快便倚着树干进入梦乡。

      忽听到林外一阵嘈杂声,葛氏急忙唤醒梦湮晴初。几人小心往外张望,见是几位过路的樵夫,方才松了口气。

      只听一位樵夫骂骂咧咧:“今天真是晦气,刚才到湖边取水,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昨天还开得极好的青莲,今天居然都死光了,这大热天的,这种事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行,回去得让婆娘用柚子叶去去霉气!”

      梦湮闻言,心中蓦地一揪,脑海中浮现起圣湖畔灿烂盛开的青莲花,浮现起青菡一泓秋水中温暖的怜爱。眼角忽然发干发涩,心痛莫名。

      青菡所选的马匹虽是少见的骏马良驹,却也经受不住如此长期无休止的奔波。葛氏几番努力,马儿都不愿起身再行,时间在胶着中无知觉流逝。眼看日头渐渐高起,葛氏心中越发担忧,毕竟时间的推延只会使得己方三人被抓捕的几率变大。

      葛氏一边焦急地拉着马儿起身,一边小心留神周围的动静,一时间,场面十分肃静,只听得风吹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几位这般,只会适得其反。”声音自身后传来,葛氏一愣,慌忙丢下草药,拔出武器,紧张地望着来人。

      葛氏武功虽非上乘,却也不俗,能让防备之心极强的她毫无察觉,在无声中靠近之人,其武功定是不凡。

      晴初和梦湮诧异地回头,一名男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身后,精致的发带整齐束起他头发上部分,其余的披散于肩。他衣装整齐,衣料质朴无华,宽大的衣袖漫卷轻扬,恍若天神般伫立在三人面前。他神态端谨,面色坦然,眉宇间自有一番浩然正气。

      “你是什么人?!”葛氏将梦湮与晴初护在身后,犹豫地问道。

      “与几位萍水相逢的过路人。”男子与葛氏见了晚辈礼,“马匹过度疲惫,依在下看来,是无法再前行了。恕在下冒昧,几位想去往何处?若需差遣,在下愿略尽绵力。”

      葛氏心下猜度,紧张地望着他,来者见葛氏防备,也不走近,只是隔着距离站着。

      彼时梦湮终于看清他的容貌,他脸庞棱角分明,眉眼修长,轮廊刚毅,言语间自有一派端庄守礼之态,行走间又是道不尽的俊朗潇洒,风华绝代。

      他脸上并没有因为葛氏的怀疑而显出一丝怨怒,仿佛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面色平缓,可不知为何,却让人心中涌现一丝信赖,若他有心伤人,以他的武功修为,几人恐怕早已在毫无觉察中成为剑下冤魂了,哪还有机会在这怀疑人家的动机?

      葛氏用防备的目光在这陌生男子周身徘徊了一遍,问道:“你为何要帮我们?”

      “路见不平为侠者本分,既见官兵欺凌妇孺,岂有不帮之理?”

      葛氏打量着来人,忽而恍然:“少侠可是在太和城中出手相助的恩公?”

      “在下惭愧,当时若知是这般情况,应送几位到安全之地才是,也不至于让你们奔逃多日。”

      “这位哥哥,谢谢你!”晴初欣喜得连连道谢,“我叫叶晴初,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叶晴初!你果真是晴初?那你是?”男子神色间已失了沉稳徐然,看向梦湮,急声问道。

      “她叫柳梦湮。”晴初飞快地应道。

      梦湮也抬头微笑着表示谢意,却撞见男子原本平静如水的眸子,不知何时已泛起波澜,深隧的黑眸怔怔凝望着自己,抑或他并不是在看梦湮,只是透过她的眼睛,看向深处,看到另外一个,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他面色悲喜难明,低声喃语,几不可闻:“梦湮……竟是你。”

      被看得心中一窘,梦湮慌忙掉开头,逃开他的视线,躲在葛氏身后,隐约间感到身后那道莫名的目光,一直追随着。

      “实不相瞒,我们正被人追杀,”葛氏略一思量,学中原人上前抱了抱拳,“少侠可有法子?我们欲前往会稽县投奔故人,若蒙相助,大恩大德,老身不甚感激!”

      男子微颔首:“我可御剑送几位前往!”

      身下的剑缓缓行进,平稳得如履平地一般,绵绵的细雨飘洒而至,雨丝轻柔地拂过人的脸颊。微有凉意。

      一股雪般冰凉而清新的味道自男子身上散出,随风飘至梦湮的口鼻,很淡很淡,不细闻几乎没有察觉,但又让人感到莫名安心,仿佛是只有仙界仙人才有的脱俗的清冷体香。

      不远处,会稽县的轮廓若隐若现。

      城外破庙边。

      “咦?怎么又有人从天上飞下来?”一个八九岁大小的男孩子打量着这四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男子一袭长衫,白衣似嫡仙。身后三人虽样貌狼狈,但举止却优雅得体,身上衣物尽管有些残破,但内行人一眼便知是上好的绸缎所制。想来这几人定出自大户人家无疑。

      男孩呆愣了片刻,似是想起什么,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定和刚才那位姐姐一样,都是神仙呀!”

      男子健步向前,一把拉住男孩:“什么姐姐?”男孩手腕被男子拉得生疼,委屈地挣扎着:“就是一个挺漂亮的仙女姐姐,她和你们一样也是从天而降!”

      “她往哪走了?”男子急切地问道。男孩往南方一指,便觉手腕一松,束缚顿消,再回头一看,眼前哪还有那白衣男子的身影。

      “怎么那哥哥就这样走了,连名字也不留下……”看着白衣男子飘然而去的身影,晴初有些遗憾地嘟嚷起来。

      “咳咳咳——”身后传来倒地声。

      “乳娘!”

      葛氏前几日与禁军打斗时便受了伤,一路苦撑着,见到了安全之处,终是支持不住。那小男孩倒也生了副热心肠,帮两人把葛氏扶到山神庙里。

      见葛氏一直倚在墙角,虚弱地喘着粗气,梦湮与晴初不禁慌了手脚。

      忽见小男孩引着一人进庙,来人方一靠近,晴初心中的弦瞬间紧绷,问也不问,劈头一个炎咒朝来者身后打去:“你们欺侮阿娘,害乳娘受伤!你们全部都是坏人!”

      梦湮定睛一看,认出来人:“晴初,是方才那位哥哥!”

      来者归来时面色难掩沮丧失望,见葛氏状况,顿时面露愧色,躬身一礼道:“在下方才仓促而去,实在因为心之所系,一时竟忽略了……”

      葛氏也松了口气:“老身无妨的,可否请恩公再帮我一个忙?”

      见来人应承,葛氏取出一枚玉佩:“请拿著它到会稽县中,若有人认出它的话,请你告诉她,我带阿菡的女儿来找阿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三章 孤舟五更家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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