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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鸠占鹊巢,离魂

      奇怪的音乐嘎然而止。
      思巧听见有种东西被推开的声响,听见有人在轻声嗤笑,可她无法动弹,她的四肢像被挂了铅球禁锢在某个空间,甚至连呼吸都是件难事。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将眼角扯出一条线,依旧是在那车厢,只是比之前更为昏暗凌乱,镜子歪歪倒在一边,晃动的灯光折射在镜沫上,明明灭灭,蜡烟袅绕,氤氲着更为诡异的气氛。她看见一双绣了茉莉花的布鞋在一片碎玻璃中,婀婀娜娜地向外走去。
      思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住了一小块镜片,重重割在手腕上,疼痛让她的脑袋清醒,也使外漏的知觉慢慢回笼。她爬了起来,下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张陌生的脸,如同噬入无数颗镜沫中的脸,倾国倾城,却不是她的脸!
      她费力地喊叫,却如鲠在喉,汹涌到无法爆发,声如蚊呐。
      我要我的脸,我要我的身体,还给我,你这个小偷。她咕哝着,吃力地追了出去。
      思巧跌跌撞撞追到车厢与车头的衔接处,她看见珍妮头发纷乱,袄裙迎风扑扑,正在攀爬上车顶。那女人到底要干什么?思巧打开车门,火车依旧高速飞驰,强烈的晚风仿佛催促着她行动起来,她蹒跚挪步,东摇西摆,眼看就在快要触碰到她裙摆时,咆哮的风声中,隐约传来马蹄声。她们同时一滞,凝视远眺,浓稠的暮色中,一匹魁伟的黑鬃马疾跑在地基旁的碎石径上,飞蹄生风,浑身蒸腾出彤云似的血气。
      马背上有一黑衣骑士,狭长的黑色风衣随风猎猎,飞扬的衣摆彷佛披着天地的霸气,比黑夜还黑的风衣仿佛集敛了地狱的寒气。高立的领夹衬托出尖狭的下巴,轮廓分明。高直的鼻根旁,一双比暗夜璀璨的眼睛,瞳孔深邃,深不见底,冰冷如子夜。他是属于黑暗,黑暗也属于他,他们混为一体,浑然天成。
      思巧低头木然站着,直到头顶上迸出惨叫声:“佑冠,救我,珍妮疯了,她想杀了我!”
      思巧大怔,她想她是落入珍妮下得套了。
      那神俊的黑马渐行渐近,突兀地和她们并肩同行,鼻子里喷出白雾,铁蹄铮铮地敲打着地面。
      马上的骑士正过脸来,望着她们,在一片深黑色中,他的面色触目惊心的苍白。思巧急忙朝他大喊:“我才是思巧,我才是,她不是!”
      “佑冠,”珍妮的声音比她的洪亮,她伸出一只手,另一只脚也悬在半空,“她疯了,她彻底疯了!”
      “我没疯了,你才疯了。”思巧用力地扯了下原本是她的袄裙,珍妮柔弱地抓住铁杆,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佑冠!”珍妮又凄厉地叫出黑衣骑士的名字,这个名字本是他百般忌讳的,此刻从她嘴里叫出来,却是灼了众人的心。
      佑冠闪电般从腰间抽住鞭子,森蚺似地咬向珍妮的脸,不,现在是思巧的脸。思巧痛地收回了紧抓着袄裙不放的手,转过脸来望着他。他的眼眸如结百丈冰,紧抿的薄唇如压千钧岩。
      这就是冰岩三少雷厉风行的残酷手段。
      脸上鲜血淋漓,泪水混杂着血液从脸庞滑落,涔入衣襟,思巧捂着脸,佝偻着背,蹲了下来,只觉得自己痛无可痛,身子麻木,连呼吸都不会了。
      就在此时,列车突然紧急制动,在强大的惯性和重力双层作用下,珍妮翩跹翻落下来。思巧只觉得自己被某种力量推了下,又压了下,迷糊晕沉中咬紧牙,时间放慢了它的脚步,一切都是慢镜头。金色麦穗在空中飘舞,她看见被夜幕洗过的乡间风景更为清澈,她看见远处星星点点的吉普车如风般驶来,她看见佑冠万般焦急却情意浓浓的俊脸。然后“咚”的一声,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仿佛在地狱的最底层,听着最振聋发聩的绝望呻吟,抵死地挣扎,凭着本能地救生欲望,慢慢苏醒。
      她缓缓睁开眼睛,这里是医院,俏丽的小护士欢喜道:“珍妮小姐,你终于醒了。”
      苍白的手摸了摸脸庞,摸到的尽是绷带。
      小护士又道:“医生说的,这疤不深,如果保养的好,过个三年五载就会很淡很淡,再上点妆后,不近瞧,看不出的。”
      她弱弱问:“其他人呢?”一出口,才发觉声音干涸暗哑。
      小护士表情凝重:“思巧姐姐就在隔壁,她也脱离生命危险了,只不过还在药物昏迷中。”
      她斟酌了片刻,道:“我想出恭。”
      小护士搀扶着她,晃晃悠悠地走向医院的长廊,隔壁的病房戒备森严,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门的两旁,室内一团暖气,娘亲,阿爹,婉清,就连很少出门的唐老太太也亲自来了。他们围着病床上的人儿,心疼着,流泪着,担忧着。
      泪水濡湿了她的眼眶,这些温馨的片段原本都该属于她的记忆。
      她之蜜糖,我之砒霜。不敢再看下去,脚步没有丝毫停留,挪到厕所,又挪回了病房。默默地躺会病床,伸头望向窗外,一片茂密的树林,苍老的树干在阳光的缝隙中低吟,常春藤爬满了整面墙壁,蔫蔫垂头。
      一切匪夷所思的事件发生后,她的思绪慢慢沉淀。
      其实她一直是个胆小鬼,碰到爱就慌张,一面逞强,一面假装,心却躲在角落里等希望。可珍妮不一样,她选择为爱倔强,愿用绝色的姿态换她的平庸,也不计较爱给她的伤,爱的破坏性力量,爱既断肠又费思量,可她甘之若饴。

      就在她仲怔之时,走廊上传来军靴踏击地面的叩叩声,气势磅礴。她木木地转过脸去,小护士已不知所踪,三少一脸淡漠,一身清华地站在她面前。
      他也不看她,只是低头优雅地脱出手中的皮手套,沉沉道:“好多年了,她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她。你为什么要动她?你明知道的,她是我心里最隐秘的光芒,小心翼翼被保护,却不敢触碰。怕是连想一下,都会牵一发动全身的痛。”
      她心尖一抽,然后停滞了跳动,凄楚忧愁道:“所以你知道她想走,宁担下骂名,也要还她自由?”
      他目色朦胧,宛如拢着夜幕之下的浓浓寒雾,眉宇间郁郁痛楚难耐,“世间事,除了让她幸福,哪一桩不是闲事。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幸福,只是想到她以后的幸福不是因为我,还是会很难过。”
      他的话语字字诛心,她默默地流着泪,静静地看着他,心痛得不能自已。
      好不容易从口中拼凑出几个字,断断续续道:“我才是思巧……”你爱的思巧!
      他再抬头专注地凝视着她,他唇瓣漾笑,这一笑,却冻结了阳光。
      死寂,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又是一番波涛壮阔的心悸。
      他缓缓地将手套塞入上衣口袋,一双眸子暗了暗,冰冷道:“你走吧,我们之间结束了。”
      他的声音低沉如最唯美的竖琴的低弦乐,却透着锥心噬骨的寒意。
      她怯懦且疲惫,仍负隅顽抗道:“我真的是思巧,要怎么你才能相信我。”
      他严峻的目光在她脸色游弋,良久,良久,正启嘴要说什么,门外闯进的男子。
      这男人的出现又让她一愣,他不正是火车上帮他放行李的鸭舌帽男吗?原来他是唐三少的人,或者说,是唐三少派他一路跟踪和保护她的。
      心痛无可痛。
      鸭舌帽男慌张地喊道:“三少,思巧小姐醒来了,她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记得,只喊着你的名字,要见你!”
      他的剑眉皱了皱,转身的一瞬,萧条了她的感情。他一面踱步,一面紧张地问道:“怎么一回事?”
      他的腿修长,一步,鸭舌帽男要两步才能追上,鸭舌帽惴惴跟着他,回道:“医生说是暂时性失忆,好好休养,也许慢慢就能恢复。”
      “也许?”三少脚步顿了顿,侧目睨着鸭舌帽,口气僵硬。
      鸭舌帽缩了缩脑袋,舌头打结道:“是的,医生说也可能永远恢复不了记忆。”
      远去的叩叩声,凌迟着她的心,“不,佑冠,她不是思巧,我才是……”

      她竭尽全力大叫嘶吼,可即使沉默,也比她更加响亮。她呼叫,却无疾而终。

      “疯了,珍妮小姐疯了。”
      “医生说她得了臆想症,这是种精神疾病。”
      “真可怜,多漂亮的脸蛋,被三少一鞭毁容,现在人也疯了,三少也不要她了,真不知道以后怎么活下去。”

      思巧,不,是珍妮,曾经艳丽妩媚得不可一视的珍妮穿着病人服被两个带枪的士兵押着走在白色的甬道上,路过的护士们偷偷瞟着她,纷纷低头窃窃私议起来。然而,她们的怯怯私语并不是真的那么的怯怯,声量不高不低,正好传入她的耳边。她低头默然,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身后的士兵重重地推着她的肩膀,押入军用吉普。她猛吸一口气,憔悴的小脸迎风招展,接受阳光的洗礼。尽管头发如被强风席卷过的草原,短一块,秃一块,尽管脸上刚结疤的伤口狰狞无比,她依旧笑得灿烂。直到某人抢眼的出现,她的双腿微微颤抖起来。
      三少挺拔的身姿,立在医院外,冰冷的青石台阶上岿然独存。亘古不变的表情,鹰眼无情地审视所有进程。
      假思巧从在三少身后走出来,潺柔如水地望着她,天真无邪地问她:“你为什么笑?你的疯病好了吗?不再说自己是我了?”
      隔着车窗玻璃,她看见一身华丽制服的三少信步踱来,脱下他的黑色披风罩在假思巧的身上,又揽腰将假思巧拥入怀里。她看见原本属于自己的容颜,紧贴着他的胸膛,红润得如沾露珠的樱桃,两鬓流发逶迤般滑过前襟,衣锦绣裙嫣红,幽香淡淡,她从不知道自己也是这么的美。
      真可笑,她总在仰望和羡慕着别人的幸福,渴望着无拘无束的生活。一回头,却发现自己正被别人癫狂地仰望和羡慕着。幸福总在别人眼中,直到失去后,才会幡然醒悟,可一切都太晚了。

      生命有它的图案,我们惟有临摹。
      那么,就让彼此扔掉羁绊和过去,开始新的旅程吧。
      她没有多话,默了一会儿,笑着道别:“bon voyage”。
      假思巧诧异:“你的病还没好吧,都这样,还能笑得出来。”
      她又笑了笑。悲呐,恨呐,全笑淡了,然后和风细雨道:“当你给我一百个理由哭泣时,我就拿出一千个理由笑给你看。”

      马克吐温曾说过一句话:人生一大憾事是其始也至善,一日不如一日,至其终则坏无可坏。中国人也就句古成语:否极泰来。幸耶不幸,现在都很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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