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在民国》假冒的水晶瓶

19、第 19 章

　　在北苑住了些时日，木璃一点也感觉不到自己是阶下囚。她也纳闷得很，这位唐少帅特地辟了个幽静的院子给她住，好吃好喝的招待她，仿佛她是至尊的上宾。

　　少帅中府戒备森严，犹如曹雪芹笔下的大观园那样，华丽，却与自己格格不入。偏偏她的院子里除了伺候的丫头老妈子没有半个军人。有一次，她自然的动了出逃的念头，结果，对于异乡人，每个陌生的地方都是迷宫。北苑的阡陌琼楼错综复杂的展开在她眼前，挽灯时分，才在寻她的丫头指引下挪回窝。

　　木璃也就这么纳闷着，纳闷的时间久了她也就麻木了，不再纳闷了。或者说，她没空纳闷了，因为她发现她住的这屋子里还有个小书房，那书架子上摆放的都是她极爱的书籍：《西游记》、《聊斋》、《福尔摩斯》、《阿加莎克里斯蒂》、云云。她只要走过城墙似的书架，但觉风过群山，花飞满天，内心安宁明净却又饱满。不计较，什么也不计较了。

　　园内种了几株她最喜欢的尘不染，恰好如今正是花露姣妍，白如玉，香如兰。她便在满堂的洁肥绿瘦中搁下把躺椅，又煮了一盅新茶，细细品起书来。正品得入味，院门口有人轻轻叩门，木璃微微抬头，一树雪白中，鹤立着一道孤鹜的身影。
　　木璃的眼皮翻了几翻，好吧，书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现实是残酷的！

　　来人神情寡淡的朝向他行礼的仆人摆摆手，让他们退下。
　　他缓步踱来，脸上噙了丝笑，说：“走，陪我去散步。”

　　此番，木璃深刻的体会到佑冠的变态，他似乎是不用睡觉的，每日操劳到凌晨，委实是只吃草少，挤奶多的好牛，壮牛。
　　但这头罕见的奇牛却有个更为变态的癖习，喜欢一早找她这个小秘，嗯不对，小秘书去散步。说散步，更准确的还不如说是巡视，因为他们每次散步的地点挺固定的，就是跑马场隔壁的甄兵处。
　　那里有好几家军队同时在招兵买马，可回回去，他的摊位前总是人最多的。有一次，木璃忍不住就问：“为什么别人都门可罗雀，独独是你这边门庭若市？”
　　佑冠心情甚好，说：“我军的军服是最帅的。”
　　是了，希特勒也说过：军服一定要帅，这样年轻人就会义无反顾的投军效劳！他真懂得佣兵之道。

　　陪他视察了一番后，唐佑冠又载着她往郊区驶去，到一哨岗，两人驻车北望神州，黄昏落霞，水天一色。有谁能想到这是个金戈铁马战不休的年代？
　　木璃的历史虽然不好，但也知道这时代进程的结果。有时候，她真想告诉他，别争了，以后称王成候也没你的份。
　　可男人都有英雄梦，女人的残酷就在于忒现实，经常使之幻灭。为了她这颗项上人头，她决定闭嘴。
　　她也曾经小心翼翼地问过他，为什么要从军，他当时怎么说来着？
　　他说：“舆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棺，则欲人之夭死也。非舆人仁而匠人贼也，人不贵，则舆不售；人不死，则棺不买。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
　　他问她听懂了吗？
　　她只觉得奇怪，为什么是他说话，她却觉得口干，舔舔嘴皮子，摇摇头表示没听懂。
　　他露出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想了半天，说出了个白话句子：“我游学时去过大不列颠岛，那时英格兰时兴用廉价的囚犯做苦力。”
　　她点点头，表示这段听懂了，《飘》里面有相关的描写。
　　他轻叹一声，续道：“那些农场主将囚犯运往澳洲做工。运输承包给私人，政府按上船时运的人数付费。船主为牟暴利严重超载，囚犯死亡率奇高。政府无奈改制：由上船时按人数付款，改为下船时按人数付款。死亡率骤降到1%。”
　　他再问她听懂了吗？
　　她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囚犯和打仗有什么干系？

　　三少呲着牙，一副泥巴糊不上墙的表情，道：“坏的制度会让好人作恶，好的制度能让坏人从良！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恶，故赏罚可用。赏罚可用则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我就要建立一个尽量是多的好制度的国家，让我们的同胞受益。”
　　木璃哦了一声，三少终于露出一丝孺子可教的神情。

　　细细想来，怎样算得是英雄，有首歌这么唱的：论天下谁英雄，赢得功名在身后，蓦然回首数风流，非皇非帝非诸候。

　　木璃正在胡乱感慨中，心中一阵悲凉，突一听差来禀告：“少帅，百里师长求见。”
　　唐大少说：“请他过来吧。”
　　木璃在一旁，发觉他并没有让自己退下的意思，心里还惦念着上一本小说的结局，便张口道：“少帅身系两江军政，日理万机，小的，就此告退。”
　　他淡淡道：“不妨事。”
　　木璃微微跺脚，却见听差就引了百里师长过来，两人对视，都暗暗讶异，这不是百里洵吗？那么傲娇的一个人，怎么成了唐佑冠的走狗了？
　　百里洵一双眼睛将木璃来来回回打量了数遍，佑冠问：“百里兄，为何事前来？”
　　百里洵这才敛住目光，闷声道：“我不打电话就是怕……可容我单独和你说两句？”
　　唐佑冠说：“木璃是我的纪要秘书，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百里洵无奈，挤了两下眼睛，努力将木璃视而不见，开口道：“鬼军在风城以东百里扎营，有探子来报，说一叶知秋的老情人被你杀了，他发誓要用风城百姓的血祭奠。”

　　木璃急着手心冒汗，鬼军是一支近代史上最暴虐、最野蛮、最反人类的军队，他们曾在中原大开杀戒，屠30万平民；又炮制巴丹死亡行军，虐杀4万战俘；旋踵，还在马尼拉杀10万平民。一路攻伐一路杀 屠杀已成为常态。战火烽城中，自己的爹娘怎会平安？

　　唐佑冠沉吟道：“一叶知秋不是吴三桂，不会为一己之仇发动战争。我看他是声东击西，目标不见得是风城。”
　　百里洵低头冥思片刻，道：“难倒，他们是想攻打洛城？”
　　洛城临近风城，是华北军直系督率李成名的管辖地。几个月前，李成名刚纳了个小妾，因宅斗赌气去了英国，隔天李成名也追了过去。估计，这鬼军就在打那群龙无首的华北军的注意。
　　百里洵问：“那我们帮不帮李成名？”
　　唐佑冠说：“帮，自然是要帮，但不是现在。”
　　百里洵似乎是深谙其意，笑了笑，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可回去，否则涟儿又要疑神疑鬼的，”尔后，帅气地行了个军礼，“就此告辞。”

　　百里洵走后，木璃看见唐三少将外套脱下，甩在驾驶座上。他解开颈间的第一颗纽扣，笑了笑道：“闷坏了吧，这种打来打去的故事，姑娘家一定不愿意听。”
　　可木璃瞪大了一双琉璃眼，作出一副我是你机要秘书的模样，问，“为什么要帮东北王？待他们两败俱伤，我军坐享其成，收渔翁之利岂不更好？”
　　唐佑冠盈盈笑着，一本正经道：“未强者的兵法中无中庸之道，统帅者理应立场鲜明，寻求暂时的同盟。”
　　他的意思是不是在自己还不是很强的时候，为了存活，必要时还是要抱团取暖。木璃似是明白非明白的点了点头，不自觉小小声道：“也是，问这干嘛？佑冠做事，一向很有见地。”
　　半晌，见唐佑冠仍自含笑看着她，绞着手指，吱呜道：“我有些口喝了。”进去哨岗，里面的人一多，就没这么尴尬了吧。
　　唐佑冠将木璃做着小动作的手指握住，低声说：“渴了吗？我带你去喝好茶。”

　　她就这样被唐三少牵着，走了几里的山路，到了青梗脚下一户农舍。一位老太太出来应门，见了三少身边的木璃，憨笑说：“三少爷，您带着媳妇来啦。”
　　木璃脸一红，正要解释，却听三少问：“可来的不是时候？”
　　老太太咧嘴大笑，“只要三少来，一准是个好时候。”
　　说着开推开大门，又转身亲手在住家附近摘了绿茶，然后用一个抄菜锅子，还带着油耗气的，她就把茶叶轻轻地炒熟了。等到木璃挨过去，她满头大汗，说：“哎，少夫人，来喝碗茶。”

　　木璃一看，那茶用一个不怎么名贵的，黑煤乌嘴的吊子，也不像个茶壶的东西乘着。斟在不是明也不是清的农家粗碗里，端在三少和她的面前。
　　如果是在少帅府或是以前的唐家大宅，下人们恐是要拿些水洗个两次，再反复用绢子拭了干净，才敢给他用的。
　　木璃接过那碗，听见三少说：“快喝一口，这茶比家里的好着呢。”
　　木璃浅浅的尝了一口，有点苦涩，哪里比得上是少帅府的，他怕是喝珍品喝得黄了牙，不分好坏了吧。抬眼再瞧瞧三少，他却如得了甘露一般，饮得不亦乐呼。

　　木璃的耳畔突然回荡起台湾一位茶艺大师说过的话：茶文化中，中重要一个“品”字。
　　三少能够把那碗茶，一碗可能带着点植物本身处理不是那么精致的，混着种草青味，甚至还有一点点锅子残留的油气。他把这些气都滤过了，那些滋味都滤过了，那些杂气都滤过了，他喝到的是自自然然的的一种茶滋味，那就是个很好的品味。
　　他懂得去欣赏那一份那来自于老太太真诚的待客待人的味道，那种滋味要比人们花很多的金钱去喝什么雨前雨后龙井，来得更珍贵。

　　三少隐隐笑着，那笑容比手中的茶水更沁润木璃的心，她看着唐佑冠，终于有点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两个大脑不在同一次元的人终于有了一点点的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