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千帐灯》陵渊

6、第 6 章

　　那天，还是少年的郁弃文迷路，误入冷宫，见到了一个喜欢蹲在阴影里的同龄人。
　　他不过是想问路而已，结果却跟那个声音很小的少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直到入夜，也没能问出这是哪里，怎么出去。
　　不过郁弃文也没什么感觉，问不到就是问不到呗，一会乱走走就好，意外认识的少年却好像一直被隔绝在这个地方，除了他叫夏凌，他爹是皇帝，他妈是皇后，还有个宫女叫楚娘。
　　少年的世界，除了阴暗的冷宫，和高墙外的蓝色天空什么都没有。
　　这怎么行，郁弃文想想，就忽然生出一股豪气来，少年心性，豪爽与义气，他决定将这个被天子忽略的少年带出去，带他去见识天下，见识这个帝都的繁华，去见识高墙外还有很多人有很多事，去见识一切高墙阴影下所没有的，楚娘不会给他讲的故事。
　　夏凌很好哄，或者说夏凌懦弱没什么主见很容易就被郁弃文忽悠出了冷宫。
　　那天夜里，其实也不是譬如元宵节那么花灯万千的繁华日子，不过是个很普通的夜，没有星星和月亮在路上冷寂凝霜。
　　他们也没走太远，就在宫苑里乱转，你能指望一个迷路的人和一个从没出过冷宫的人找到正确的路么。
　　趟条冷清但欢快的夜游，其实这也只是往后郁弃文带夏凌四处乱转的一个开始。
　　然而夏凌却能够一直记得，即是没有华丽的装饰，被皮纸包裹住的小小火焰，就是寒夜最末的温暖阳光。
　　原来所谓的灯火，能够这么美。
　　夏凌对郁弃文说，今天你带我看到的，以后一定还你，给你点世上最好看的灯火。
　　郁弃文当然没把他这话当回事，嘀咕这路怎么这么难找啊烦死了……
　　末了他也听到夏凌的话，心叹这家伙还真四皇子啊，太白没都见过世面啊点灯有什么稀奇还最好看BLABLA，他就随意回了一句你喜欢那以后元宵节带你去看花灯好了。
　　第二年的元宵，郁弃文和夏凌已经混到很熟，那次的花灯，和后很多次的花灯，郁弃文都记不清楚，不过是他和夏凌，和其他狐朋狗友一起混迹帝都捣乱的诸多日子之一。

　　不过，用千万军帐，千万火把，在山顶隐隐能看到红尘幻变千华的地方，夏凌还了他的承诺，还了他最美的一夜灯火。

　　以后的故事呢？没了，郁弃文接他老爹的班承袭军神，夏凌自愿幽居。阳光总会被风云遮蔽，再华美的灯火也有熄灭的时候，是故事，就一定有结局。
　　碌碌凡世，人们因害怕黑暗而点亮灯火，千帐万盏，却再没有他想要的了。

　　红尘万千竟无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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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是否需要给点后话呢。

　　夏凌幽居的地方，在皇宫深处。
　　夏昊对他还算仁慈，至少在他全部实力暴露，又是兄弟相争失败后，他的亲哥哥并没有杀掉他。
　　也许，这算是对小四能陪着他一起演出那场戏的奖励？
　　不过没关系，能够救到郁脑残就好，诗哥已经死了，夏昊绝不会为难弃文。
　　那夜的灯火之后，就再没见到郁脑残了，有多少年？他不记得，也没再去算。
　　他的痼疾兴许是注定的吧，童年时候的清冷寝宫，母亲终日沉睡咳嗽。夏凌还好，尽管整日的昏沉，倒也能偶尔正午时分在高墙内的方寸间走走，仰头看看或是明媚或是阴暗的天空。
　　夏昊阻断了他对外传递的一切消息，却没有阻止他了解围墙外世界的变化。
　　他听说了，新军神继任，郁家办了整整一个月的丧事。
　　他听说了，郁脑残服了三年丧，三年都没再笑过。
　　他听说了，帝都都以为郁二公子将改变郁家给以世人的傻帽形象时，郁弃文在一次醉酒后爬上山顶，哭笑怒骂冷了一夜。
　　他听说了，郁脑残抽风后风寒病倒，躺了很久，醒来又会笑着上街去祸害各家小姐了。
　　他听说了，郁脑残后来勾搭上秦家的妹子，然后娶了她。
　　他听说了，郁弃文有了儿子，然后又一个，再一个。
　　妹的，夏昊是故意没告诉郁弃文那个秘密，甚至是故意让自己得到外面的一切真实消息。
　　夏凌一向并未在意什么命运，现在整天幽居幽居没事干，也开始回忆过去，回忆那些被禁锢的，被解救的，自由的，不自由的生活。
　　没告诉就没告诉吧，现在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守着自己的高墙苑，在寝宫里下令点上不许熄灭的灯火。
　　如此，至少在昏沉的时候，寝宫里上百盏的火光也足够让他不那么冷。

　　就这样，忽然间经过了很多年。
　　外面的自由繁华、一切纷扰阴谋都像是上辈子的事。
　　夏凌躺在榻上，搭着厚重狐皮裘，有一声没一身地咳，太冷了，他命令老太监重新燃起熄灭的灯，再升一盆火上来。
　　阿福弓腰进来，只告诉他，军神郁弃文在沙场战死，郁家的三个儿子在战场失散，下落不明。
　　哦？那接下来会轮到谁，夏凌笑笑却不愿再去多想，往后郁家的事该谁头疼就谁头疼吧。
　　他默默翻身，第一次不想再面对这一室冷光。
　　这个红尘于他已彻底冷寂，也不再需要滚烫和火灼，曾经有阳光的那种温暖感觉。
　　昏沉了太久，他很想睡，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