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千帐灯》陵渊

5、第 5 章

　　“我……我要回家，他还等着，娶我呐…………”
　　楚娘的面貌早就模糊了，夏凌唯一记得的就是这句话，楚娘生生死死都在叨念的话。
　　母亲，母后。母亲的寝宫很暗很冷，楚娘说，这是因为皇上不要她了。
　　母亲很漂亮，父皇为什么不要她，她，是他的正妻是当朝的皇后啊。
　　但楚娘说，皇上娶的只要是‘皇后’，而不必是母亲。
　　原来，不必是母亲。皇上是父皇，而不是父亲。

　　皇后一直都睡在她华丽的寝宫里，阴暗的寝宫里湿冷寂静，只偶尔有女人的咳嗽还表面，这里住着活人。
　　楚娘伺候母亲，她的脚步又轻又巧，是绝不会打扰到母亲的。
　　寝宫里一盏褪色的红烛没日没夜在燃烧着，儿时残留的记忆中，母亲憔悴的笑容就这样被一豆火光焚尽了。

　　还好有楚娘，当楚娘不靠在墙角阴影中痴迷念叨的时候，对他还是极好的。
　　楚娘会给他讲故事，楚娘说四皇子你地位尊崇，哪怕是在这里，我们下人的过去，你当故事听听就好。
　　楚娘的故事，每开头，就是“我啊，原先并不是姓楚的……
　　“我也不愿这样啊，最后是父亲不要我……
　　“那个人每每越过矮墙来看我，控制不了的心儿乱跳脸颊红……
　　“呵呵，那并不是我想他呐，是他自己要来，我、我能说什么呢……
　　“他说他会娶我，以后我就是楚夫人了……
　　“父亲大人很生气呢……那天父亲回来，凶恶地说以后他都不会再来了，永远不会了让我死心……
　　“哦哦，不是我父亲不来，是他不会来啊，我从没见父亲那么凶过，活像吃过人似地……
　　“那后来父亲加高了墙，对，就跟这里的墙一样地高啊……
　　“被李侍郎家遣回后，父亲更生气了，父亲说没人要就杀了我，说没我这个败坏家门的女儿……
　　“所以啊，父亲不要我不要紧的，我不姓李，也可以没有家谱没有名字，他说过要娶我，那，我就是楚娘啊……

　　楚娘的故事很简单很凌乱，但，她总是一遍一遍地，不厌烦地反复着，她有家，有姓名有人娶，她是楚娘……

　　楚娘的父亲不要她，那个姓楚的年轻人也没来找他她。
　　夏凌说，楚娘，我母亲要你，如果以后母亲不要你了，我也要你。
　　楚娘痴痴地笑，她的笑其实很温柔很腼腆，带着姑娘家的羞涩，说，呀四皇子不行，我……我要回家，他还等着，娶我呐……
　　她又强调地讲着故事，我，我是楚娘，他娶了我，我就可以姓楚了，父亲不要我也没关系的……

　　高墙外的天空，阳光很清朗，楚娘又躲在墙角的阴影念叨着她的句子。没人给夏凌讲故事的时候，夏凌也喜欢像楚娘一样缩在墙角的阴影里，却没什么可以叨念的。
　　记得母后说过，父皇只是不要她，却不会不要我，可惜了，夏凌还得叫做夏凌。
　　“夏凌、夏凌、夏凌……”
　　夏凌没有楚娘的故事，也没法像母亲一样整日沉睡，他就念叨自己的名字。
　　他的声音一直都很轻，很小。像是怕惊着别人，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更怕吓到自己。
　　高墙外是连缀的屋宇殿堂，是广阔的天空。
　　那片纯粹的，蓝色啊……

　　是哪天呢，有个脑残的竟然翻过高墙，大笑着问，这是哪里。
　　夏凌只见过楚娘的笑，柔弱的，女儿家的笑，当见到郁弃文的笑脸时，他似乎是被吓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是否是因为被从阴影里揪出来，阳光直直灼烧在身上，竟然是是滚烫的。
　　这就是阳光，是滚烫火灼的触感？原来如此特别。
　　但夏凌还是不习惯，又缩回有阴影的墙角，他本是从小生长在阴暗中的孩子。
　　郁弃文没料到平日百试百灵的阳光笑容竟然对眼前的少年毫无作用，只换来闷声闷气的一句，“你、你走错了。”
　　难得的挫败感啊……
　　但他是郁弃文，郁家人的粗神经并没有使他感到眼前少年的回避与敏感，他走过去跟他一起蹲下，问，“我叫郁弃文，是走错了嘿嘿，妈的皇宫修这么大实在没意思，喂，你叫名字，怎么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啊哈哈哈——”
　　“夏凌……”夏凌平时叨念的也就这句话，听到郁弃文的声音倒是转头看向他，没料到，就一眼，便看到了这高墙阴影中的，第一缕光。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对阳光的形容，不应该是滚烫和火灼，那种特别的感觉——是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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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弃文你妈的别死给一句话我娶你你就姓夏啊啊啊啊！！！”
　　夏凌吼出这句话，整个世界是一种风雨欲来的寂静。
　　寂静之后，即便是高手是精英是军团军人都不可避免地躁动起来。
　　断袖龙阳什么的，并不是没听过，对于男风，在贵族中来说甚至是某一时期的雅事。
　　然而，娶，谈婚论嫁？在某一个人即将被戳死的时候，谈婚论嫁？！
　　大家都说，四皇子这是急坏脑子了吧。
　　大家又说，原来四皇子对郁二公子是这样的心思啊，难怪帝都这两人的组合，那是……相当有趣。
　　好吧，闲人的杂音我们暂且不管，现场的情况就是，郁弃诗的那一枪就直直被夏凌吼住了，停在郁弃文面前，枪尖的血滴到郁弃文染血的衣甲上，混在一起，再滴落沙地。
　　抛头颅洒热血战死沙场，郁家人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现今这血滴落在这里，岂非是太过嘲讽了。
　　郁弃文有一种感觉，据说临死前的感觉都特别灵异，他感到大哥在哭。
　　可他眼前只能看到大哥的血在滴，和他的血一样，毫无价值地滴落在沙地上。
　　不知哪里的力气，也许是在大哥的枪下残生而奋起，也许是被夏凌突然抽风的话而吓到，郁弃文一个跃起，然后手里的枪带着他的身子向前一刺。
　　结局，就这样注定了，生死不可改。
　　郁弃文那一□□到郁弃诗的头盔上，血染红的缨子被枪风割断，和大哥的生命一起飘落到地上，终归于尘土。
　　军神，呵，对于这个称呼，郁弃文自然不会知道自己所袭承的，已故的父亲是如何被它捆住了下半辈子，更没有意识到，却不可否认地恨了它半辈子。

　　其实在故事即将结束的最后，郁弃文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他刺了他哥那一枪看着他哥像是笑着倒下后，就没什么感觉了。
　　至于夏凌是怎么把他从混乱里面揪出来，怎么把他缠成粽子怎么把他拖上山顶断崖边他都不知道。
　　直到这个故事的开头，夏凌没看他的脸，抱住他对他说，弃文你看，我给你点的千帐灯。

　　其实不用千帐红尘，是你点的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