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浊水（清穿）》纳兰 静

23、Chapter-------

　　怎生负得当初约

　　我的心很痛，但我能怎么样？

　　我有很多兄弟，多到我自己都会忘记他们的脸庞。
　　我六岁，第一次进书房，我要读书了。额娘帮我准备好了一应的东西，她希望我可以很优秀。但我很快发现，我并不是那个需要很优秀的人。皇阿玛已经有了二哥，他需要的是我们臣服于他和二哥，但不需要我们都成为他的儿子。也许他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爱分给我们，以及我的额娘们。

　　大家都很愤怒，或者不是明确表现出来的愤怒。我观察着每一个人，还好•••我有额娘，就算没有阿玛又能怎样？大家都没有，不是么？我们太忙了，每天忙得几乎没时间和别人说话，我们为了臣服而忙碌，同是皇子我心里想着不公平，但我不能说。

　　之前见过四哥，他比我大了十二岁，但那次我却记住了他，那时候他已经不像个十八岁的少年了。他•••淡淡的立在三阿哥后面，看着我们这些小的阿哥们，又好像并没看。
　　那天皇阿玛带着他们那些年长的阿哥来看太子的读书情况。阿玛说：“朕宫中从无不读书之子。向来皇子读书情形，外人不知。今特召诸皇子前来讲诵。”

　　他们依次上前背诵疏讲。大阿哥的声音抑扬顿挫；三阿哥温润儒雅•••但是他，淡淡的，精确却没什么感觉，我想着。
　　然后是考察我们的射箭。他有没射中的，但也看不出沮丧或是别的情绪。当你处在一个很焦虑的环境里时，你能很敏感的感觉的一个人的不一样，他就是那个人。我觉得他没有情绪，他谁都不需要。
　　我想着。

　　但是后来我的感觉渐渐消失了，我不再那么敏感了，日子渐渐流逝，我努力而额娘很满意。我以为一成不变的就这么下去的时候，额娘离开了。我完全没有准备到这件事，这不是师傅要我背书，我没有什么准备。
　　所以我只是呆住了，虽然我并不是自幼跟着额娘长大，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爱，那是我唯一的东西。只是哭不出来罢了。

　　我哭了出来，是因为八哥。我看见他和良答应相见的情形，那个美丽的女子抚摸着他的发辫，说：“你快走！你快走•••”
　　但他只是哭。我的额娘没有她那么惊慌又美丽，如一只小巧的鹿一般。她只是告诉我要努力，我从来没被她这样抱着过。一下子我有点羡慕他，八哥。但是我更难受的是，额娘还在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这样撒撒娇，找机会要她抱我？

　　不知道是后悔还是突然明白了死亡的意义，我哭出来了，无声的。我不想惊动了八哥和良答应。八哥比我更可怜，我想。私底下皇子们说起过，良答应“本系辛者库罪籍”。那大约是件很惨的事情，他甚至都不能见到他的亲额娘，他是被惠嫔抚养的，当然是名义的。

　　为什么我们要这样活着呢？

　　回过头的时候，四哥立在那边，他牵起我的手，紧紧握着。眼中有坚定和铁一般的神情。我静静地看着他。好久那边的八阿哥终于和良答应分开了，不知道他们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四哥看八哥走，也跟了上去，身后的黑暗中走出几个侍卫，我们静静地走出后宫，八哥不知道我们跟在后面吧？快到阿哥所的时候，我听见了后宫下匙的声音，抬头看四哥，他的表情似乎一下子轻松起来。我突然明白他原来是在替八哥把风啊，只是八哥不知道。

　　我心里暖了。

　　我渐渐也学四哥那样，隐没在众人里。可是我终究不是他，他是隐没不了的人，而我本来就不被需要，现在更是不见了。我心里的愤怒渐渐演化为恨意，我的脾气很坏，和别人相处得不好。没有额娘的我，别人也不需要和我想出的好。八哥则像是一块浴血的白玉那样越来越出众，连九哥和十哥都和他要好了。只是我觉得他是浸在血里的玉，而四哥是一块天然的鸡血红玉。这就是他们的差别吧，一个看似热一个看似冷，其实都不是真实的他们，虽然他们是一样的优秀。
　　也许只有我知道，四哥的温度在他心底，那天跟着保护八哥他是有温度的。
　　别人都不知道，我知道。

　　四哥出宫建府娶了福晋，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变化的样子。只是婚前的那个夜晚，看见他坐在假山上吹一只铁箫，声音空空的。我没敢打扰他，也没问过他，他是不是心里有人才会那么惆怅。彼时我并不了解，心里真正装进一个人，是怎样的。

　　直到我遇见了她，我生命里第三个重要的人，我才明白。

　　每次想起她看着我的眼神，呵，我就忍不住想要笑，哪里有人，还是个女孩子，像她那样盯着人瞧的？而且，她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到我吧？虽然我不太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但我知道她和十四好。十四算是我们中最纯真的孩子，唯一一个孩子。我不想他受到伤害，也因为他是四哥的亲弟弟，所以我警告她不要对我有非份之意。

　　她口里的那个季嘉？我猜也许是个侍卫吧，她好大胆，而且不会撒谎。
　　可是再看见她的悠然自得，她唱歌，她打磨一副耳环••••••自由和隐秘的放肆，有些像四哥呢，我第一次发觉，她竟然会这么像四哥。可是我还是出言就伤人，她不愿意搭理我，走了。

　　在草原的时候，她悠然打马的样子，眼神忧郁的看着黄色的桦树林。她不过十五岁还是十六？

　　看着她在那里慢慢低头走路，认真地走似乎只那个是件重要的事情，我邀她上马，看她竟会难以拒绝我，我心里有一丝欣喜，忍不住逗弄她。
　　能怪我这一刻忘记了十四弟么？

　　但我没想到，她会在当晚给了我一个荷包再直接的拒绝我！这算是什么事情啊！满人定情的信物就是荷包，这个荷包上绣着“嘉年莫负”，如此明白的意思，她在搞什么？不像是撒谎，却又做出这样的行为？
　　我却不能扔掉那个荷包。我那一刻很生气地走开，却不能把荷包直接还给她。

　　我不想问清楚，这样我至少还拿着这个荷包。大约是这样的心理，让躲避着到了过年，阿哥所里时常是寒冷的。想她那样的地位•••肯定还不如我，想到这一层我终于又借口让自己去送炭给她。雪中送炭么？不，我没那么高尚，我只是想见见她。可是她还是让我恼怒了，我真想把她•••我心里的恨和爱大概一样•••那时候我才惊觉对她的感情，竟然如此深了么？
　　也是从这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根本不能把握她。

　　在五哥府里见到她，是我想去看她的。因为四哥什么都不瞒我，她发髻上的白玉簪，我知道那是十四好容易托了四哥找来的，一对一模一样的玉簪，极难得。四哥知道我也喜欢上了她，看我把玩那个荷包，他告诉我以前那个荷包是属于十四弟的。两个人争一个女人，皇阿玛知道了会怎么说？怎么想？他说：“你必须要下个决断。我也去跟十四谈谈。这事儿的严重，你心里应该明白的。”

　　我本以为能放弃，却在知道她忘记了很多事情后心里难以抑制的期待起来。南巡时知道了她要在南方嫁人，原来我和十四都不是她的选择。

　　我们难道都不可能拥有她？可是在她显露了自己的真心后，只那么一下子的真心，我欣喜极了，她说她不舍，有了这句话我什么都足够了。我和十四打了起来，那一刻我忘记了四哥的叮咛，忘记了一切。我以为这样是保护她，可是我和十四害了她。

　　皇阿玛很生气，而我们都不能做什么了。我去求了四哥，他答应了帮我在德主儿面前转圜，但是他掩饰不住的微微对我失望，我不在乎了。

　　我只能尽力，走到不能继续的时候，在万分之一中祈求完美的结局。

　　中秋，那大概是我最无奈的时候。去看她，看见她没穿鞋子，发髻有些乱，明显受到惊吓了，耳垂上的血迹吓得我几乎不能呼吸。可她还是没有要求我保护她，她甚至不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她只说她爱我。我终于告诉她，我把握不住她。我没告诉她，我却无法放弃。

　　在八哥的府里，我能更经常地见到她了。她和宫里不一样了，更加放松和活泼。我以为事情会好了，但是很快的，我知道自己被指婚了。我不能拒绝，从知道那个旨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拒绝，这是门很不错的亲事。
　　我的心空空的，知道要失去她了。但我还是很傻得想去让她等，呵！怎么可能？她根本不在乎名分，我自己也知道的。
　　在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心很疼，她的坚强竟然让我疼得无法自持，她若是哭闹一场，我还好受些。但她不肯给我这样的机会，我欠她的。
　　只怕要一直欠下去了。

　　她说得对，她不能给的她放手。那么我给不了的，我也要期翼别人给她，而我只要默默的守着，护着她，就好。

　　后来，我以为自己离开了，走出了她的世界，可她的影子仍停留在我的心中不曾离去，有时闭上眼，希望下一瞬间，她没有离去，我没有做这样的选择，我们的结局不一样。
　　可张了眼，失望遽然来到，不分昼夜晨昏。

　　我的疼渐渐淡然了，再后来，她成了四哥的侧福晋，我告诉自己别再空盼了，四哥一定可以保护她的，我只要待在有他和她的地方，就足够了，毕竟他们是我最重要的两个亲人。
　　虽然我也时常忍不住揣测，四哥当时说要她的意图，他是为了我求他保全她，还是也有别的什么？他的心情，我猜不到，也不敢猜到。
　　毕竟，我不如他那般有勇气，不是么？

　　人，有时候真的是只有几个决定，就成就了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