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柳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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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时间日久，崖香终于在蹉跎的岁月中把殷不离给的那点儿伤痛忘得差不多了。她一心一意地修行，红色的衣服再也没碰过，连大长老都相信经过这一场情殇，她终是悟了。
咸阳城里的皮孩子们都知道东小巷里住着个怪老头，早早地就没了老婆，一个鳏夫也没有再娶，脾气有些古怪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殷不离的那些老邻居们却不能这样想，他第一个老婆难产死了，这可以说是造化弄人，命运多舛；可是明明有人看到他的米店里又扎过一次红绸子，像是又娶了新媳妇，却一次也没见他领出来过。有人猜测：不会是嫁过去没多久，又死了吧？
一传十，十传百，殷不离“克妻”的名声越来越响，也越传越玄乎——李大娘专程偷偷请了很灵的算命先生来，给殷不离批批八字。那个仙风道骨，面相清奇的老道握着一把稀疏的山羊胡，瞪大了眼睛，把那八字往桌上一扔，道；“这、这是天煞孤星的命啊！”
得了，李大娘瘪瘪嘴：“原是这样……我前几年瞧着他有个极好的妹子，不知怎么的，人就没了……原是这样！”
那些原本看上殷不离那家小米铺，想把自家女儿嫁过来的人家这下也渐渐歇了心思。殷不离自己也从不提这事儿，二、三十年，弹指即过。
这一日，正是阎王爷给他在生死簿上勾的那一日，他是要死了。
崖香本是在要去安国寺的路上，她既是修成了人形，就要多学些人间的习俗，免得日后对上那些牛鼻子臭道士，轻易就露了马脚。神使鬼差的，她往东巷那个倒霉的地方瞧了一眼。这一瞧，崖香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下。
到底是她倾心爱过的人，她的修为还不够精深，做不到无动于衷。
（二）
殷不离眯着眼看站在床前的女子，半晌，笑了笑：“崖香？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快要死了，我来看看。”她的眼风在他的病榻上拂过，瞧见这个人凹下去的两颊，有些浑浊的双眼。崖香从不知道凡人原来老得这样快，在她脑海里殷不离一直是昨日那个精力旺盛，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少年，可是一转眼，他就要死了。
“你倒是一点儿都没变。”殷不离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忍不住咳嗽起来，喉咙里发出那种像拉风箱一样嘶哑的声音，“咳咳，……你还怨我吧？”
崖香绷着脸，淡淡地说：“怨怎么样？不怨又怎么样？”她现在觉得今天这遭来错了，不然她也不会发觉自己面对殷不离，还存留着些激烈的情绪。
“崖香，你没有杀她们。……当初，是我错怪了你。”
崖香心中的怒气突然暴涨，她狠狠地一拂袖，把殷不离房里的家具毁得七七八八。“笑话，我当年看不惯你的殷夫人，就算真杀了她们又如何？！殷不离，陈年旧事，你莫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那老人却像不曾感受到她的怒气，他喘了喘，又接下去说：“我这些年来始终欠你这句话，不说，怕是不能安心地闭眼。”
崖香冷笑了一声：“若是我今天不来呢？你难道还能不死么？”
殷不离只是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他那么老了，那些激烈的爱恨已经离他那么远，他心里如果说还剩下什么，就是对崖香的一点歉疚。
“我昨天做了个梦，殷不离”，她突然话锋一转，“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在还没成亲的时候遇到我，你会喜欢上我么？”
“会。……崖香，你知道，你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
崖香今日终是第一次真心地笑了笑。她不过是败给了命运罢了，许许多多的人都曾输给了命运，这也不算什么。
殷不离闭了闭眼，有些倦。他没有告诉崖香，很多次，他都重复做一个梦：那个俏丽的女孩子拽着他的袖子：“殷不离，你既然认出我了，就不要赶我走……否则我，我只能睡在你们大门外头，叫大家都看见！”……他蹲在后院里问那条傻乎乎的蛇：“蛇大仙，你不是喜欢我吧？……”
“崖香，如果真有来世，我把它赔给你。”
（三）
凡人转世投胎要一百年，嵯峨山上，天天可以看到卯日星君驾着他那辆金光闪闪的大马车跑来跑去。
长安城里的皇帝换了几拨，崖香也终于从蛇族里的小喽喽升级成了分队小队长，有了自己的一群手下。
这一年，长安城里的中书舍人柳大人喜得贵子。那孩子生得白白胖胖，模样极好，取名柳奭。
柳奭长到十七八岁，文采风流，模样清俊，也能算是个浊世翩翩佳公子。不过他爹柳大人不过领了个正五品的虚职，就这还是籍着河东柳氏多年来的威名，在长安这个大官林立的地方，实在算不得什么。所以柳公子这些年一直活得很压抑，对他爹那些阿谀奉承的嘴脸，又是可怜又是痛恨。
阳春三月，柳奭同一伙相熟的世家公子外出踏青。每人各执了一把扇子，身后跟着个小书童。他们远远地看到一个穿青色罗裙的姑娘从那边的桥上袅娜地走下来，丫鬟给打着伞，小桥流水佳人，娴雅非常。柳奭此时身上正有一门将定未定的亲事，柳老爷这些年一直存着个心思，想凭着这个还算出色的儿子攀一门好亲事。这原本是件不大容易的事，谁想前几日皇上设宴，席间一贯严肃刻板的李御史却找上自己，不经意地提了提柳奭。
李御史家中两男两女，现在只剩下一个小女儿待字闺中。柳老爷混迹官场多年，滑溜得好像一条泥鳅一样，哪有不懂之理——只是不知道这李小姐是何时见的奭儿，自家儿子又怎么得了人家的眼缘，此事还得好好琢磨琢磨。
柳奭少年心性，时常是怎么拧着他爹怎么来，听闻了这件事，觉得是大大的丢脸，心中连带着对那李小姐也不怎么待见。可是此时桥上走来的这个青衣女子，不过是堪堪几步，却颇合他心意，倒像每一步都踩在柳奭心尖上一样。
“这是哪家小姐？”他偏了头，轻声问书童。旁边王侍郎的公子拐了他一肘子，蔫坏蔫坏地笑着说：“不知道了吧？嘿，这是李御史家的二小姐，俊辰那小子的妹妹，可标致的一个美人。”
那书童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子前一刻还春光灿烂的脸，下一秒就黑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柳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