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崖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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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崖香生在咸阳城内，她在这里徘徊了五百年。她活了五百年，却从来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什么特别不喜欢，作为一条蛇，她活得很懵懂。
殷不离是城郊一家米店的小老板。米啊面啊什么的，总是能吸引来老鼠，而老鼠什么的，总是能吸引来崖香。是以他们初次相见的时候，是在那家米店阴暗的仓库里，崖香支起身子嘶嘶地吐着蛇信，殷不离手里举着一根大棒，双腿打颤。
初次相见的时候，他们真是很不友好。可是最后殷不离放下了大棒，双手哆嗦着举过头顶，双眼在她和大门间飘忽不定：“你别瞪着我，哎呀，不要盯着我……我，我出去还不行么？”然后仓皇逃了出去。大门砰地一声，倒把崖香吓了一跳。
崖香当时的思维很简单，这里的老鼠挺多，她是为了吃饱才来的，而现在她不过刚刚用了点开胃小菜，干嘛要走呢？所以晚上殷不离又偷偷摸摸地跑来，拿根树枝在窗棱那里戳发戳发，想透过窗缝看看那只恐怖的蛇走了没的时候，她还在仓库里。
迎着突然涌进来，有些刺目的月光，她看到那人一张又是紧张又是兴奋的脸，她想：这人真奇怪，怎么跑到自己家的米仓来却搞得像做贼似的？崖香吸溜着信子蜿蜒爬上桌子，抬头，把自己一张倒三角形的蛇脸亮给殷不离看，她真想问问啊：看什么看？！有这么好看么？
殷不离差点给她吓得七魂出窍，心想：我这是碰上蛇祖宗了啊？那是赶不得了，许是还得好好供着？
一人一蛇同在一片屋檐下生活了五年，彼此之间各有各的活动区域，倒也相安无事。殷不离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他的蛇祖宗，一滴水一粒米都得从自己腰包里掏出来，肉痛得要死；可是区区五年呐，对崖香大仙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罢了。所幸殷不离的米店也像是真得了真神庇佑，业绩蒸蒸日上，接了好几笔大单的生意。不多久，他的米店就可以从这个鸟不拉屎的荒地搬到城里去了，他很开心；不过殷不离更开心的是，他大概是时候，可以摆脱这条讨厌的蛇了。
可是有人偏偏不这么想，在崖香心里，殷不离恐怕是天下第一好混的饭票了，管吃管住不说，关键是还很怕她——每次崖香吃得不满足了，只要吐吐蛇信子，殷不离就会乖乖去给她买来兔子，供蛇大仙塞塞牙缝，祭祭五脏庙。
（二）
又是两年，殷不离拖着崖香这只白吃白住的拖油瓶已经过了七年。那日他忽地喜滋滋地跑来问她：“蛇大仙，你不是喜欢我吧？……你不能喜欢我呀，我要成亲了！”
崖香当时并不很懂成亲是什么意思，但她觉得像现在这样就很好，殷不离闲时常常带着几只兔子小鸡来看看她；她若是心情好，在后院晒够了太阳，也会跑到前厅去看看他，兜几圈，小心不吓走那些胆小的客人。
为什么还要有第三个人呢？
半个月后，殷不离的小院子里抬进了一个白净净、俏生生的小娘子，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和殷不离是一个颜色。崖香像往常一样慢吞吞地蜿蜒着爬出来，瞧一瞧这个要和殷不离“成亲”的小媳妇。那女子和殷不离在新房中，刚刚挑起红盖头，正是又惊又喜含羞带臊之际，低头忽然见到地上一条手腕般粗细的花斑青蛇，顿时大声惊叫起来，跳到床上，扯着殷不离的袖子连声道：“快！快！快打死她啊！”崖香弓起身子，发出些低低的嘶嘶声，瞪着殷不离，就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殷不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只好跺着脚对她呵斥道：“你进来做什么？！出去出去，否则我，我——”
他话音未落，崖香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前，就已经扑上去在殷不离的小腿上狠狠咬了一口，没有毒液，但是够他好好疼一阵子了。
（三）
当天夜里，在崖香身上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她失眠了，然后全身骨头都像针扎似的痛，嗑嚓嗑嚓作响，原本冰凉的鳞片也像火烧一样疼起来。她以为是要蜕皮，便一个人挺着肚子在粗糙的石板上磨啊磨，想要发泄什么似得，直到磨出血来。
看着白皙娇嫩的皮肤上大片的血痕，崖香傻了，她原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一个凡人的家里第一次化出人形的——阿爹阿娘和族里的长老都曾反复地叮咛过她，化形可是蛇妖顶顶重要的一件大事，说明一只小妖真正出师了，一定要在族里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以示隆重。而崖香第一次化形居然是在一间脏兮兮的米仓里，周边空无一蛇，阿爹阿娘知道了一定会立时为她羞愧而死。
崖香当了几百年的蛇，可这是她第一天当人，关于人的一切，她什么都不懂。而对于这里里外外方圆四五十里的咸阳城，她所认识的不过殷不离这一方小小的院子罢了……她只认得他一个人。于是崖香裹了院子里晾着的一席旧床单，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在殷不离的新房门外枯坐了半夜，所幸她听到里面传来许多奇奇怪怪的声响，还知道这屋子大概是不能直接闯的。
殷不离新婚第一天，早上起来神清气爽，腿上的一点小伤也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推开房门正打算满怀激情地拥抱朝阳，却猝然被台阶上一个半裸的少女吓得差点跌了一个跟头。他和崖香的每次意义重大的相见，似乎总免不了在一顿惊吓中开场。此时，殷不离颤抖着指着崖香：“姑，姑娘……你这是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光天化日之下，你，你怎么能穿成这样呆在我家院子里？”
崖香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话还不是很利索：“我，我，我是——”
正赶上殷不离新上任的老婆听见声音跑出来，看见她又是惊叫一声，大骂：“哪家来的贱蹄子，不要脸啊你！？”随手抄起一边的扫帚就朝她打来。
崖香知道她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只好急切地看着殷不离，可是他看也不敢看这里。最后，他别过头同她说：“我让我媳妇去给你拿身衣服，姑娘你换上就快走吧。”
她趁那女人转身回屋，终于拼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是你院子里的那条蛇，你不认得我啦？”
殷不离愣了愣，忽然苦笑道：“姑娘何必编出这样的谎话呢？现在天色尚早，你若是马上回去，路上也碰不上什么人的。姑娘可以放心，我夫妻二人绝不会乱说什么，害了姑娘名声。”
她最终被赶了出去，那扇熟悉的大门在面前砰地关上，一丝缝隙也不留。崖香抱着一包衣服，呆呆地站在那里，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原本有一个他的，崖香原本已经把殷不离放到心里了，她原本想问问他：你看我变成人了，好不好看？我在城里什么人也不认识，殷不离，我还同你住在一起好不好？
可是这些话，他都没有让她说出口，一个机会，都没有给她。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崖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