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之燕尾蝶》飞鸟鲨鱼

32、走吧

　　石头是杨定远生意的另一名合伙人，大名郑磊，也曾经是这北京地下市场的一把手，只是年纪大了，少了那份狼性，所以便带着几十年以来存下的老本，金盆洗手后跟着杨定远这小刺头一块儿创业。

　　能让石头说出来赫赫有名的人，那也真的是这城市盘根错节的地下黑网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了。

　　邓千寻坐在对面，就跟张晨隔着一张饭桌，桌布是金丝银线的刺绣，饭桌正上方有典雅的水晶吊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邓千寻不施铅华，缺仍旧精致。
　　他不再是那个干枯瘦弱的男孩子，尽管腰肢依旧纤细，但一看他的身影，就知道他充满着力量。

　　张晨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只是吐出了一个“你”字，就断了下文。他觉得有些尴尬和无措，马上三十岁的人了，竟然对着一个被自己提拔长大的孩子失措。
　　邓千寻倒是从容很多，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他黑琉璃一般的眼睛直直看向张晨，“哥，菜马上就上，忙一整天肯定饿了吧。”
　　张晨手指在桌下紧了紧，扯出个苦笑来，“你这么一闹，我何止是忙，整天各个报社网站的跑，脚都没停过。”
　　他用的是“闹”。
　　邓千寻忍不住扯起嘴角笑了笑，为了这个亲昵的，像是教训小孩子一样的词语。“哥，最近定远哥怎么样？”
　　张晨耸耸肩，话家常一样地跟邓千寻唠嗑起来，两个人极有默契的，一直不提星尚最近被曝光的丑闻事件。

　　酒过三巡，俩人并肩坐到包厢的沙发里，邓千寻蜷起腿依在张晨身边，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
　　喝了酒，脸色泛红，张晨的长睫毛蒲扇一般，在眼睑处洒下大片阴影。邓千寻直起身子，探着脑袋看了看张晨，忽然就抬手摸了摸他的眼角，道：“晨哥，你是不是见老了？”
　　张晨一愣，傻乎乎地看着邓千寻，一时没反应过来。
　　邓千寻眯着眼睛，出神地回忆道：“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你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衬衫束在裤腰里，我扛了煤气，你对我说，累的话就放着吧，你换个鞋就来帮我一起搬。”
　　张晨微微张着嘴回忆，但是几年前的事情已经模糊，他只记得第一次看见邓千寻，那孩子拎着煤气罐往屋里挪，小小的身体似乎力大无穷，腰肢无限柔软。他是第一眼，就相中了这棵好苗子。他皱着眉，喃喃地说：“好像是吧，你都记着呢？”
　　邓千寻笑了笑，现在的他，一笑就生了百媚。他眨了眨眼睛，一头靠在张晨的怀里，是一种疲惫万分的姿态。闭着眼睛说道：“哥，我真累，你呢？”
　　张晨道：“其实累不累的，全看你自己的心态，为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事情去努力，即使身体疲惫，这里也不会想要停歇。”张晨手指点着邓千寻的胸口，淡淡道：“现在你觉得累，那是因为你做的事，与本来的你不符。”

　　邓千寻扯了个讽刺的笑，拉过张晨的手握着，两人明明是很暧昧的姿态，却谁都没有打破这片宁静。

　　良久，邓千寻才道：“晨哥，我会去香港发展，皇家娱乐已经被我买下近一半的股份，你如果愿意，我可以让你进入皇家发展。”
　　皇家是港澳地区几乎垄断市场的娱乐公司，张晨蹙起眉，没想到邓千寻可以发展到如今这一步。

　　尴尬的沉默了一分钟，张晨开口道：“不了，我在这里十年，早扎根了，现在年纪也不小，你哥我没什么雄心壮志，只想做个衣食无忧能扛得起家庭的男人。毕竟钱么，够用就行了，多到的都只是为了炫耀。”
　　张晨很明显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僵了一瞬，但随即邓千寻又道：“哥，我们毕竟兄弟一场，你留这儿也行，工作室那边，以后我能帮衬的也一定帮衬。只是星尚的事情，你还是别再管了好，管了，那也是徒劳。”

　　他见张晨良久不答，转身搂着张晨的脖子，离得很近，几乎带了请求地问：“哥，行么？”

　　张晨很缓慢地抬眼，睫毛几乎能触到邓千寻的脸颊。张晨冷淡地问：“赵鹤的那么多新闻，你都是哪儿来的？他在这圈子这么久，我相信如果不是他身边的人，根本不可能拿到那些花边的证据。”
　　邓千寻浅淡地一笑，几乎带了骄傲，“他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忘了？他可是把一个女人肚子搞大过，又让人强行把那孩子给打了，最后还把人关进了精神病院。我跟八哥合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女人从精神病院给弄出来。当时她的神经已经很不正常，我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给他她扳回了正轨。”
　　张晨愕然地张了嘴，“你是说……姗姗……”
　　邓千寻仰着脑袋，靠在张晨肩膀上，天顶的吊灯在他眼中闪耀出一片迷离的光彩，他轻声问：“哥，一起去香港吧？你不在身边，有时候总觉着少了什么。”
　　张晨抬起手，缓慢，但是坚决地推开了邓千寻。

　　邓千寻抬头，两人对峙似的凝视了片刻，邓千寻先移开了目光。他轻轻松松地坐到沙发另一边，拉开了跟张晨的距离。

　　张晨道：“你一走，纯子也打算退到幕后，星尚只剩了个木春，估计撑不了多久。赵鹤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千寻，你的未来还很广阔，别再去折腾我们这些定性了的人了。”

　　邓千寻撩了撩眼皮，问道：“你在替赵鹤求情么？”
　　张晨不答。

　　邓千寻道：“晨哥，我给你讲段以往的事儿。”他正襟危坐着，竟然很郑重地开了口。“我有个老乡，一块从陕西那儿过来。一开始，我扛煤气，他摊煎饼，俩人一起合租了一处地下室，冬天的时候可冷了，他把带来的棉被全部压身上，裹着我睡，自己冻得全身都是冻疮。那会儿我就想，以后有钱了，一定要给咱们的屋子装最好的中央空调。”邓千寻苦笑了会儿，道：“现在房子里连地源热泵都给通了，可是他似乎一直不高兴。”

　　张晨道：“认识你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邓千寻道：“后来我跟了你，住到了练习生宿舍，很久没跟他联系。我以为他会一直在原地等我，我没想到他会他跟了八哥。八哥你听说过的，我怎么敢跟八哥抢。可是我还是不服，我跑过去找他，跟他质问，他却只是躲着我。我每天在他上班的夜上海外头等他，常常一个人在外面蹲整晚。那阵子，北京的夜前所未有的冷。”

　　“晨哥，其实我那次受伤，不是许浩的指使。八哥发现了我，给过我几场教训，可是我不甘心，只想确认个答案，所以一直，一直的粘着他。最后八哥生气了，”邓千寻自嘲地笑了，“我是你身边的人，也相当于是被赵鹤庇护着，八哥那天带着人，闯进宿舍，当着我的面给赵鹤打电话。当时赵鹤冷笑着在那头回，让他们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张晨瞪大了眼睛看向邓千寻，他的侧影忽然就显得那么凉薄，让人那么的想把他揉进怀里，给他安慰。“那天……是八哥……”

　　邓千寻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说：“是他们，赵鹤一直不喜欢我的存在，你不知道么？就像当年，赵鹤身边的每个人，你都不喜欢他们的存在一样。所以燕尾蝶杀青之后，我拿着分到的钱去找了八哥，我说我要跟他合作，我们一起整垮赵鹤。”他说着说着，就勾起了嘴角，“我不急，我有的是耐心，一个一个的来。在北京，我注定在八哥手底下翻不了身，但是香港就不一样了，我有时候会害怕，因为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正在向我打开，我不敢回头看，我怕一回头，看到晨哥你，看到过去的我，就会舍不得迈步了。所以我一直不找你，没去过你的工作室，我怕，我会留恋在你身边的安逸，从此再也迈不出自己的脚步。”

　　出夜上海的时候是凌晨，路上寥寥几辆车飞驰而过，影子在地上迅疾而逝。

　　张晨回头看夜上海，仿佛想起了当年自己第一次进这个高档华贵的地方，紧张的几乎手足无措，紧紧地跟在赵鹤身后，盯紧了面前的地板，连抬一下头，也要打了十足的底气，才能转的动千斤重的脑袋。时间过的真快啊，是白驹过隙，又是物是人非。

　　邓千寻被酒店外的一辆商务车接走，走的时候，没再看张晨一眼，但张晨松了口气。在包厢里，张晨对邓千寻说了最后一句话：“去香港了，好好照顾自己，别太拼命，说到底，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生活更好一点，现在你有钱，你爱的人在你的身边，曾经受过的伤也并不是那么难以释怀了。所以，放过赵鹤，放过那位八哥，也放过你自己。”

　　邓千寻没回答，只是道：“保重了，晨哥，我想我们短时间内，不会再见。这就算是道别饭，想我了可以在电视上看到我。”

　　张晨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否有用，满腹心事地往车边走，身边忽然响起了喇叭声。
　　杨定远支着脑袋，瞪着圆圆的眼睛：“晨晨，这边。”
　　张晨上了车，讶然道：“你怎么来了？”
　　杨定远道：“我怕你跟那小子打起来，不放心，来接你回家。”
　　张晨道：“那怎么不上去等？坐车里多无聊。”
　　杨定远凑过脑袋，用鼻子拱了拱张晨的脸颊，“我怕上去看到你俩亲密，酸。”
　　张晨无奈地推开他脑袋：“所以你到底是担心我们打起来还是担心我们搞起来？”
　　杨定远挑了挑眉，玩笑开够了，发动汽车，道：“走吧，回家。”

　　回去的路上，电台很应景地播放了一首歌，爱的代价。张晨跟着哼起来，声音沙哑中，带了怀念，越过了耳膜，直接镶嵌进两人的灵魂里。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
　　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
　　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
　　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
　　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让往事都随风去吧；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仍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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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完结篇第一章，预计还有两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