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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肖雁山说等女孩脚好了再走。
      他总是叫最好的洒席,总很少动筷,总在一旁默默喝洒。
      他们坐在悦宾楼的雅间,隐隐听到隔壁说话。
      一个声音急促道“………可恨我们白守了这几年。”
      “这原本就是江湖中最大的秘密,现在传将出去,恐怕又将是一片腥风血雨。”
      肖雁山微微皱眉。
      “已经有人死了。”那人道:”前日极北河边死了八名官兵,就似丧生那厮刀下。
      “你怎么知道。”
      “我亲自把他们从坟里扒出来。”
      “你也去了雪洞?”
      “当然没去。你以为他还在?”那人冷笑“可笑那镇刀侯还以为能镇他一世,还派我们给他送饭。”
      “原来真是你在饭中下毒?”
      “我若得手他早死了,哪里会跑?哪里还会再杀那八个人?哪里还会害得你们如坐针毡?你若早知会有今日,当初还会不会那么意气风发对我又打又罚?”他嘿嘿笑,极讽刺之意。
      “原来你投靠镇刀侯,就是为了杀他。”
      “那个杀人狂魔,早该去死!”他凄历道:“天下间除了镇刀侯,还有谁是他的对手?只可惜连你们侯爷也杀不了他。”
      “那是不想杀…………….。”
      “你看他面如死灰的样子。”他狂笑“傻子都看得出,镇刀侯被人镇住了。”
      “住咀,你给我住咀。”
      那人突然哇地大哭。
      “为什么我就不能面对面亲手去杀他?我恨,我好恨,我努力练功练到觉都不睡,为什么还不是他的对手 ?天正天正我好害怕,我看到他那一刀,就如从地狱里来的一样,他不是个人他是魔鬼。”
      天正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你一直养尊处优呆在侯爷身边,你连那疯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那人沉默半晌道“你既这么恨他,就应知道他的行踪。十五年前洛阳落日山庄的惨案,不知你是否记得?”
      怎么不记得?
      他狂怒之下独闯山庄,见人杀人见狗杀狗,偌大一个山庄到最后竟没有一个活物,他的刀也因凝血过多连豆腐也切不动。
      天下的语声渐渐凄凉“我就是那唯一幸存者,是侯爷收留了我。”
      “什么?”
      “侯爷说若我连仇恨都看不破,就不配做他的弟子。”
      “你…….”
      “你以为一个人双手若沾满鲜血,心里会好过?”
      一阵沉默,然后一阵剧响。
      似乎人碰到桌子,桌子翻了,杯碟砸满一地。椅子绊着人,人踉跄后退,踩碎了楼板。
      那人尖声道“怪不得我的武功怎么也赶不上你,原来他根本没把我当弟子。”
      “曲陌!”
      那人竟上房,大白天施轻功扬长而去。
      一人突然轻叹一声。
      肖雁山眼睛锃亮。
      “师父?”天正道
      “侯爷,您几时到的,弟子竟不知。”另一人也说。
      “天正你是不是羡慕曲陌?”被称作师父的柔和的声音道“他可以做想做的事,你却不能。”
      他接着道“你去天山面壁罢。”
      “候爷,大师兄他…….”
      “微阳,你跟我去雪洞。”
      “可您还没说罚大师兄几年,难道让他一辈子呆在天山?”
      “他若想不通,呆一世也罢。“
      “可是……..“
      这次是天正拦住他“我若想通了,岂非随时可以下来找你,你又着什么急?”
      肖雁山轻抚刀锋。

      他的涵养功夫比先更甚了。
      功夫呢?
      连镇在此他都不知道,难道真老了?
      不复傲睨天下的镇刀侯了?
      他慢慢微笑了。
      谁又能抵止得住时间?就算再高再强再有力的人――
      洪夙再见我,会不会也认不出我?

      他不知他的颜面已做极温和沉绵,突兀的五官忽然调和了,低头沉声道“明日起程,王宇你走罢。”
      “我………”王宇原本想说不的,可忽然之间,他心里机伶,打个冷站。
      他真像魔鬼。
      不在这个世界,却可任意指旨任何事。
      他如陌生人般,冷冷瞅住他。
      王宇突然念起赵广千千叮万嘱的话。
      他的话从不讲第二次,更恨别人讨价还价。
      “好”他扭头就走。

      十几二十年后,他想及此事,心中还很奇怪。
      真是拿鞭子抽也没他跑得这般快。
      说不怕,说不怕,心里仍是怕他的。

      女孩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住他“是为我么?”
      他避开她的眼睛,又凝视她的眼睛。
      “你的刀都要跳起了。”
      刀锋微微震动。
      “好玩么?”他笑“因为它也象人,见到了故人。”

      他们一直向南,走的并不快。
      每每迂到美丽的景致,他总是停下车,喝杯洒。
      她道“去过大理,我仍是要回来的。”
      他笑一笑。
      他习惯笑了,但还不习惯说话。
      有时两人坐着,半天一天也不说一字。连目光也不接触。只是那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气氛,已将二人联系在一起。
      女孩开始不安。
      她虽然还很平静,但许多动作都暴露了内心。
      她交握双手,握得指结发白。
      咬咀唇。
      双眼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肖雁山坐到她面前,她都不知道。
      她一刹时间看到了,身子疾退,“咕嗵 ”一声撞到车壁上
      脸刹时通红。
      “到了”他轻声说。
      到大理了。
      她宁愿双脚走出血泡也要来的大理。
      她苦等六年的目地大理。
      她的脸却突然苍白。
      一把拉住他。
      双眼犹如即始的风暴一片沉利死寂。
      “答应我一件事,别走。”
      她定定看住他,平定已是伪装,谁都可以看出来。她眼中的迫切比话语更甚。
      谁叫,他跟在她身后,甘心护送她到大理?
      他点头。
      “不食言?”
      他再点头。
      她如虚脱般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第一次脸上有真正孩子的笑容。
      这七八岁的孩子,已有着超越年龄,甚至超越成人的沉稳笃定,温和的看着他。
      她下车,从耳上去下两只小小的铜环,走入华昌当铺。
      她一直想我的决定错了么,抑或我根本就不该回来?
      她回头,看到车边的肖雁山,一头卷发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当铺的伙计拿着她小小的耳环给老板,老板匆匆出来让茶,又离去。
      她没有坐,也没有喝茶,只是站在门边,看着肖雁山,只是想,这人眼光比太阳更温暖。
      有人呜呜吹起号角,街上大乱,一队骑兵飞驰而来。
      她无由一阵恐慌,抬腿向肖雁山跑去。
      “姑娘!”当铺的伙计喊。
      肖雁山向她伸出手。
      这一刻,没有纷乱的街道,没有乱避的人群,没有突袭的兵马,没有混乱的哭喊。这一刻,这么静,可以供她隽刻永生。
      他立在车边,看着她。
      没有世界了,阳光如此灿烂。
      眼中有着关切,倾力如待扑的猛兽,一掌推开要制住她的人。
      “带我走吧。”
      她慌乱得连自己都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却听到了。
      四周围满了人,突然下跪齐声道“公主留步。”
      她是公主?
      远远一骑金黄华盖迅速而来。
      他早知她极特殊,但公主――
      “恭迎公主回宫。”
      过了六年乎连乞儿都不如的生活,公主?
      他一时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

      但,皇帝都来接她了。
      金黄的华盖下,年青的国王坐在宝座上,温和沉然地望着她。
      他终于知道她那异于常人的气质是从哪儿来的。
      “麒麟――”
      女孩不答,双手死死拉住他的手,眼中既恐惧又绝望。
      他暗暗心惊。
      绝望?
      有点恐惧是可能的,但,他立刻就知道了,她怕他走!
      他跪女孩也跪,他起来女孩也起来,他若走呢?
      女孩焦急无可奈何的眼中似在狂叫,别走,别走。
      但世上无可奈何的事,何其太多。
      他浅浅一笑,将女孩送至华盖下。

      皇帝优雅的面容多了一些冷意。
      女孩终于松手,依他的意思,上了华盖,立在宝座之旁。
      旁边内侍请他上了另一辆马车。
      他手心隐隐作痛,手掌五个指甲印,手背五个指甲印,她恐惧又绝望的眼光。难道竟知,他是绝意要去的?
      公主。
      是幸运,是不幸?
      你在想什么呵?他突然自嘲笑起来。

      帝王之气,究竟是什么?
      威严,巨势,锋锐,温厚,宽广浩瀚?
      帝王之气如徐来清风,令人催折,这人,这年轻的王如皓月一般立在堂上。
      是内堂,是私室。
      “进来坐。”他如对朋友一样对待他。
      在一面缕花的墙壁前,他们对坐在长几旁,外面虽看不到室内,屋内却可看到外边。
      “谢谢你送麒麟回来。”王道:“麒麟说你是沉默的人,对她很好。所有对麒麟好的人,都是我的朋友。”
      肖雁山看着他。
      王突然笑了“是,一旦登上王位,注定要放弃个人的感情。”
      他双眼直直瞅着前方,越来越忧伤。
      对面墙上挂着一幅字。
      ――一肩担尽古今愁
      “麒麟的母亲是我一生至爱。”他缓缓道“我一直以为她会回来,看看她的女儿。”他转回头来问:“你认识范柳吗?”
      肖雁山没吭。
      当然认得。
      “他给我出了一个主意,把麒麟带走了十年。”他盯住肖雁山。
      十年.
      他竟让女孩在那鬼地方呆了十年!
      平静如水的王道“你是怪我太自私么?”
      肖雁山如身陷泥沼,“你想叫我去找她?”
      “你以为麒麟会离开你,留在我身边?”
      女孩来了。
      长长的回廊,她狂奔而来。
      穿明黄长袍,梳宫妆,如粉妆玉琢一般。
      他万万不曾料到,她竟贵为公主。
      “不!”他下意识断喝。
      “那么,我在昭阳殿为你设宴洗尘三日。”
      “不。”
      王道“我明白了。”
      女孩不能了解,但帝王可以。
      “我告辞。”

      街道很拥挤。
      正是正午时分,也正是最繁华的路段,肖雁山却如一个人走在旷野里。
      是幸远,是不幸,还是他想得太深?
      刀,是他早想弃的,被困十一年之久,有多少愤恨,就有多少愤恨凝结在刀上。
      若依他的性子,若出牢笼必定大开杀界,横卷整个江湖。
      可他只使了一次刀,只杀了八个人。
      难道真把他给镇住了?
      不
      不是的。
      他的事,他自己知道。
      他最初的日子,全靠那间小屋,那片冰雪,和那个女孩才压制下濒临崩溃的狂暴。
      那女孩已不知不觉深入内心。

      静
      镇静。
      他的警觉又现,跟住一灰衣人转入暗巷。
      他们本来相隔足有三丈,可那人突然回手,一拳已到他面前。
      肖雁山错身出掌。
      转眼间挡了他八招,击出六拳。
      最后一掌正打飞了那人的斗篷。
      那人笑嘻嘻道“为什么无论我怎么进步,都打不过你?”
      肖雁山看着掌下俊美如同少女的笑脸,再不动声色,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就是你见我的第一个表情?我们可有十来年没见了”,他看住肖雁山啧啧笑道“你还敢在大街上乱逛,我可真服了你。”
      他拉肖雁山走入一家小洒馆。
      “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为你而来的,你不信?镇刀侯告令江湖,准备为你办个声讨大会呢。”
      肖雁山挑眉道:“他竟还怕我不去?”
      镇刀侯江静潮。
      怕呵怕呵。
      昨日今日尘化云烟,犹见自己双手捧住洪夙的面庞,寸寸化为飞灰。
      他这么胆怯,竟委顿而走。
      怕纵有拔山之力,也握不住那细细一线生命。
      他在大雪纷扬中挑战江静潮。
      生命如脱缰野马,再难驾驭。
      全凭上天!
      天!为何夺我洪夙而去?!
      他凌利凄厉如才从炼狱逃出的烈鬼,不用刀,仅用一双肉掌,打出他平生意气桀傲悲愤。
      仅用双掌以敌江静潮刀锋,问天下谁敢?
      他被江静潮一刀砍中头颅,踢下雪洞。
      一刹间,心中竟是畅快的。
      他不信鬼神黄泉有轮回报应,他只知人只有这一世可看可听可享乐悲苦可挣扎奋斗光荣,但他甘愿。
      他宁愿在一片孤独空旷寂寞中独拥洪夙长眠。
      可他竟没死。
      死生在一瞬间已超过它所拥有的意义。
      从此生死有何区别?
      一样是辽阔空旷寂寞如一片雪地。
      “你去?”那人瞪住他。
      “我去。”
      “好,好,十几年没见,你仍是老样子!”他大笑:“值得我再与你干一杯。”
      你也是老样子,肖雁山想,顾重帆。

      天已渐见黄昏。
      顾重帆在他脑袋上扣了顶草帽,振振有词道:“你的头发,你的眼睛十里外都能认出。”他皱眉:“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多官兵?”
      城门就在眼前,来来往往的人流正被官兵盘查。
      顾重帆笑道:“镇刀侯总不会用这些官兵对付你吧,他又不是大理国的侯爷!”
      他们随着人流缓缓走。
      夕阳在城墙上涂出极诱人的金红色,一只哨箭冲天而起。
      城门突然关闭,一队官兵冲出,雪亮的长矛对准他们。
      人群大乱。
      肖雁一时也茫然。
      顾重帆仍笑:“难道发生了政变?”
      肖雁山的灰眸在夕阳中闪闪生辉。

      怕女孩来,女孩还是来了。
      她穿黄袍,戴珠冠,坐华盖八宝车。
      还没看见她,肖雁山的心,已被微微牵起了。
      这么奇怪特殊的女孩。
      来兴师问罪么?
      答应过她不走的。
      胆敢欺骗公主,也算欺君之罪!还走得这么鬼祟,他一生都没有这么窝囊过。
      但女孩温和瞅着他。
      众人下跪:“安娴公主千千岁。”
      唯有肖雁山不动。
      只是奇怪,那皓月一般的王怎会允她前来?

      仿似,没变。
      仍是那孤单呆在冰河边痴痴等人归来的女孩,仍挣扎在寒冷饥饿绝望的边缘,强大的自制力,令他也屈服。
      什么更珍贵?
      公主,还是这样一个女孩?
      她微微笑了:“你食言了。”
      “不是第一次。”
      “也绝不是最后一次?”她静静站着,怔怔看着他,难言的气质令她不似个孩子。
      冲动令她开口。
      “就这么走,不怕再也见不到我么?”
      他微微摇头。
      是怕见到,是怕见不到,还是不想见?
      女孩宛转蛾眉,眼睛浮出一抹泪光。
      她扭转身拍手,八马并驰的马车飞奔而来。
      “里面有酒。”她指着几乎堆满车厢的美酒,“还有毯子…..”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无声滑下。
      到底是个孩子!
      肖雁山心中叹息。
      “能把,这刀给我吗?”
      刀随便插在肖雁山腰上,看起来就象一把破铜烂铁。
      可顾重帆却动容了:“这是……镇刀侯的镇?!怪不得他…………”
      肖雁山当下就把刀递了过去。
      一脱离他的掌握,刀立刻发出夺目的光辉。
      就象看着他,看着刀就象看着他!
      肖雁山与顾重帆上车,绝尘而去。
      女孩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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