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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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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不知道,这连绵不绝的大雨究竟是在暗示亚尼巴的出路,还是在暗示神对亚尼巴的遗弃。
如果是出路的话,那这条路又在哪里?为什么我们找不到?
已经三天了。整整三天的暴风雨一刻未停,我的心情也从最初的激动变为现在的烦躁。
亚尼巴出现了骚乱。恐惧像瘟疫一样的蔓延。刚才有族人带领十几人冲撞魏尔的帐篷,被魏须拦下。萨米尔不断的做着祷告,以微薄之力安慰着族人日渐失重的心。
真的不行了吗?我看着四周惶惶不安的人群,还有他们额上驱不散的雾霾,狠下决心钻进了伊言的帐篷。
“伊言,没有时间了。”我低着头看着地面,“我们去见萨米尔,要求立刻进行祭祀。”
她显然吃了一惊,“这样的情况怎么祭祀?连火把都点不起来。”
“那就海祭!”我决绝的看着伊言,那句话却始终无法说出口。你……做好准备了吗?
伊言随我钻出帐篷时和魏姚撞了个正着。我能问出他身上少有的躁动气息。
“你一直在外面?你都听见了?”我问魏姚。
他越过我视线停留在伊言身上,里面有我从来没见到过的温情。“还来得急。”他说了一句让我听不懂的话,我随即意识到,这句话是对伊言说的。
但伊言只是摇了摇头,“伊默小姐,我们走吧。”
身后是魏姚越发沉重的呼吸声,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情绪如此激动,忍不住转身看了他一眼。
刻印在我脑海中的那双深邃眼睛,此刻透出的是让人心碎的无助,还有决绝的坚定。
族人亢奋的呐喊着,混乱的涌向海岸边,走在最前面的是他们的巫师萨米尔,然后是一个从天而降的“代言者”——伊默,接着是伊默的仆从——伊言。
我们三人踏着缓慢而平稳的步伐,却依旧与族人拉开了不小的距离。这距离与行动迅速与否无关,而是出于敬畏。
暴雨打在我的脸上快使我睁不开眼睛,但我仍然要昂首挺胸的走完这最后的一段路。这真是一条漫长的路啊,长到我浑身的力量早就被耗尽,长到生命之火已经流逝的只剩下躯壳。我浑浑噩噩的跟着萨米尔的脚步,大脑只能用来牢记一个念头,那就是,“向前走,别停下!”
我不敢看伊言,甚至于不敢抹去雨水,我害怕多余的动作会葬送我的勇气!就让我这样走下去吧。
萨米尔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等族人的呐喊渐渐寂灭,便开始诵起祷文。
到了吗?我麻木的想,视线跳到几步外奔腾的海水上。再过片刻我就要葬身海底了吗?我问自己。
我开始不能控制的想象起被海水淹没的感觉。是刺骨的冰冷?痛苦的窒息?
不不不,我不要在临死最后一刻怀揣着痛苦的想象,我要牢记这些日子以来最美丽的画面。
是伊言的纯真无私,是魏姚的深邃迷人,是萨米尔的高尚圣洁,是魏须的天真善良。许多被遗忘的画面一幕幕重新回到我的眼前。我的呼吸一滞,泪水紧跟着从眼眶中涌出。记忆的画面永恒的定格在花树旁的那抹白色身影上,她的低吟婉转如此清晰的在我耳边响起,“伊默……是你父亲起的吧,他一定很爱你。”。
是啊,我还有好多事需要确定,还有好多美好让我留恋,而且,我究竟是谁啊。这一刻,我莫名的后悔起不去追究自己的过往,真不想就这么死了啊。
人群突然暴动了起来,我不得不被拉回现实。
“船!”有人激动的大叫到,“是船!神听见我们的祈祷了!”
人们争先恐后的往西奔走,我转过身,看着那个庞然大物颠簸着身体,被暴风雨粗鲁的推上海岸,爆发出了一串张狂的笑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命不该绝!伊言!”我回过头去,恰巧看见她失足坠下悬崖的那一幕。
“不!”萨米尔悲声哀嚎,扑倒在悬崖边看着伊言被海水吞没,嘴里呜咽泣不成声。
我呆立在原地,耳边是萨米尔颤抖着声音断断续续念出的祷文。我想告诉他,请不再念了,真的很难听。
一阵风从我身边吹过,紧接着一个黑影径直从伊言落水的地方掉了下去。
“哥哥!”魏须哭喊着从背后追了上来。
我看到魏尔苍白的脸,还有他颤动的嘴唇。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但还未等到回答,我已失去了意识。
“伊言是我的女儿,从小和魏姚一起长大。”
“在伊言很小的时候,她因为调皮贪玩打翻了祭坛,魏姚恰巧路过。他一直当伊言是妹妹,看她害怕被我责罚,心肠一软就替她顶了罪。没想到,这会变成噩梦的开始。”
“如果魏尔的木舟没有沉没,如果出海的人能平安归来,如果那艘木舟不是维系我们同外界联络的唯一渠道,那或许这件事大家不会记很久。但没有如果,这一切还是发生了。”
“族里的人开始用有色眼镜看待魏姚,同龄的孩子不愿意和魏姚玩在一起。有几次,失去父亲的孩子把魏姚围在中间拳打脚踢,一边对他叫喊‘你这个坏人!你是害死我爸爸的凶手!‘”
“幸免于难的魏尔也大发雷霆,立刻剥夺了魏姚的继任权,从此,魏姚的处境更加难看。”
“大人看起不他,孩子憎恶他,男孩儿嘲笑他,女孩儿远离他,但一切他都默默的忍受着。”
“而伊言,作为亚尼巴巫师的女儿,她从小就成了人们眼中的小公主。”
“亚尼巴有个习俗,身高超过小帐篷的男孩儿在猛虎产子的季节都要进行比试。比试内容分为射猎,潜泳和搏击。获得冠军的人可以娶到部落中最漂亮的未婚女人做妻子。这一年,作为冠军妻子的正是伊言。”
“谁都不在意魏姚是否参赛,但随着他屡次轻松战胜对手,越来越多的人感到威胁。他们合起伙来给魏姚下套,却被他一一识破。让众人无法忍受的是,魏姚真的获得了冠军。但迎接他的不是荣誉和心爱的人,而是屈辱。”
“部落里的男孩儿联合起来要求罢免魏姚的冠军资格,否则他们以后都拒绝参与任何部落活动。魏尔迫于重压只得同意。这时伊言站出来替魏姚说话,她说她心目中的冠军只有魏姚一个人,还说这辈子只愿意嫁给魏姚做妻子,不然宁愿献身给神。她的话彻底激怒了部落的其他男孩儿。妒火中烧的男孩儿们进而要求放逐魏姚,他们说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是种耻辱!”
“这回魏尔愤怒了,他说,如果让他驱逐这个儿子,他宁可放弃酋长之位。众人只得罢休。”
“这时有人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如果魏姚能单枪匹马的到森林中杀死猛虎,那大家就承认他是部落的勇士,并且愿意同他和谐相处。所有人都同意。但他们所打得算盘不过是想借猛虎之口除掉魏姚罢了。”
“但魏姚又一次让他们失望了,他居然真的拖着一只健硕的虎尸从森林缓缓走出。”
“惊恐的人群中开始有人叫道,‘他是怪物!他是魔鬼!不然怎么可能杀的死老虎?’所有人深以为然。他们非但没有遵守承诺,反而比过去更变本加厉。”
“没有人和魏姚说话,没有人愿意和魏姚站在一起,甚至于,没有人愿意提起他的名字,除了魏须和伊言。”
“魏姚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没人关心他在想什么。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灾难的发生。森林里的动物突然不见了踪影,全部落都笼罩在饥饿和死亡的阴影下。就像是说好了一样,大家恐惧的同时又将矛头直指魏姚。”
“‘如果没有魏姚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他早该死了!’每个人都这么想。他被众人推上了活祭的祭坛。魏姚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处境,他平静的听着众人恶毒的咒骂,只是无限眷恋的看着伊言。”
“那天晚上,伊言对我坦白了一切。我震惊的半响说不出话来,我从来没想到自己女儿的一次顽劣会葬送一个无辜少年,一个高尚的少年,一个优秀的少年的一生。盛怒之下我断绝了同她的父女关系。她含泪求我为她做最后一件事,那就是,代替魏姚去死!”
“她根本不需求我。当我知道自己的女儿亏欠魏姚那么多时,早已下定决心将她作为祭品献给神灵。不只是女儿,我打算在亚尼巴度过难关后向众人坦白此事,哪怕我因此身败名裂。。”
“当我把准备让伊言代替魏姚的决定告诉族人时,大家都很吃惊,但同时又觉得,相比肮脏下贱的魏姚,神一定是更喜欢纯洁美丽的伊言,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
“而魏姚,只是用和过去一样冷漠的目光注视着天空。我想,在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和伊言同生共死的准备,所以才显得那么平静。确实,对于魏姚和伊言来说,死早就是一种解脱。”
萨米尔说完这些,蹒跚着步伐离开了我的帐篷。
我从开始表情就没变过,只是静静的望着帐篷顶,用心的数着漏下阳光的缝隙,到底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