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迟暮》季烟

14、第 14 章

　　过了这几日宫里的雪便开始渐渐的化了，天倒也真真的冷了起来，在屋外立一会就只觉着要被冻成冰块一般。今儿如一不当值，便穿着夹袄，在自个儿屋里打络子。明黄的丝线横竖排开，一根一根的漂亮极了。

　　“如一，我就想不明白了，万岁爷明明那么爱重你，怎么就不册封你呢？”冯翠今日赶巧也休息，两姐妹久未聊天，趁着今日便又聚到了一块。

　　熏笼里点着暖暖的丁香香，只让人觉着心平气和，如一笑道：“万岁爷的心思咱们哪能猜。”

　　冯翠挑眼看着如一，道：“咱们是不能猜，可是你能猜啊。我看啊，这万岁爷把你看的比这后宫妃嫔都重。”

　　“你莫要胡说，我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去，只怕又是是非了。”如一道。

　　冯翠道：“这儿哪有别人，你就莫要不承认了，咱们御前当差的谁心里不知道，就等着有朝一日喊你一声沈主子了。”

　　如一斜睨了冯翠一眼，只低头做自己手里的活，不再接话。

　　“瞧着吧，让你帮我绣一个花样你就一直拖着，这络子只怕是给万岁爷打的吧。这明黄的丝线，除了万岁爷谁还敢用。”

　　如一抿嘴笑着，道：“行了，今儿下午就给你绣花样好不好？”

　　冯翠这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忽然又大惊小怪道：“咱们的闺中密话你可莫要去万岁爷跟前说。”

　　“是，冯翠姐姐。”如一无奈道。

　　到了晚膳时间，刘英才打发了王锦过来传如一，王锦只打趣道：“姑姑的气色越发的好了。”

　　因着如一一直未被册封，但是大家心中都清楚如一是皇上的女人，私下里便叫她一声姑姑。如一没有闲心跟他瞎扯，只道，“可是万岁爷回来了？”

　　“是，师父打发我来请如一姑姑去殿里伺候万岁爷用膳。”

　　如一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你师父我换身衣裳就来。”

　　珐琅鎏金大鼎里焚着龙诞香，幽幽的香味回荡在寝殿的上空。苏穆凉坐在暖阁的圆桌子边，面前只摆放了几道小菜，见着如一久未过来，便问刘英道：“朕不是让你打发人去传她过来么？”

　　“回万岁爷的话，如一姑娘说换身衣裳就来。奴才再去催催。”刘英小心翼翼回道。

　　话音刚落，如一便穿着粉白的夹袄从外面走了进来，刘英给苏穆凉打了个千儿，乖乖的退了出去。

　　如一只福了福身，便走到苏穆凉的身后，要拿素绢去擦那桌上的银筷，苏穆凉却抓了她的手，道：“坐下。”

　　如一身子一沉，被苏穆凉拉在了凳上坐下，只道：“还以为今儿万岁爷会在童美人那留着。”

　　苏穆凉紧紧将如一的手抓在手心，笑道：“吃味了？”

　　如一一愣，脸上不由得一烫，道：“如一不敢。”

　　龙案上的红烛滴了烛泪在方砖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层，屋子里暖烘烘的，苏穆凉只觉浑身燥热，伸手就去解冕服上的纽扣。如一脸上更红了，低下头，看着一桌子的小菜，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苏穆凉看着如一的表情暗自好笑，只道：“这几日有些忙，冷落你了。”

　　如一轻咬着唇，道：“万岁爷应以国事为重，如一日日能见着万岁爷一面便就满足了。”

　　苏穆凉心中忽然沉甸甸的难受，看着如一透红的脸，忍不住低下头往那脸上吻去，哑着嗓子轻声唤道：“如一。”

　　如一转过头，看着苏穆凉眼中情欲流转，心下又怕待会被人撞见，咽了咽口水，道：“皇上，我......饿了。可不可以先用膳？”

　　苏穆凉轻声一笑，从未见过如一这般无奈娇嗔的时刻，只点了点头，道：“那先欠着，待会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腊月的日子短，天早早就黑了。

　　如一的睡眠本就浅，只听得帘外有人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她蓦地便醒了过来，苏穆凉没在身边睡着，只隐隐听见帘帐外好像是刘英在说着已逝容妃娘娘和那日被她摔破的青花瓷碗。苏穆凉没有说话，她却透过缝隙看见苏穆凉有些微蹙的眉头。她心下一紧，顿时觉着像是有一口气从心上冒了起来，久久平复不了。

　　三年前宫里人尽皆知皇上最是宠爱容妃，后来容妃暴毙，皇上便是三年未再宠过谁了。那时她并未见过皇上，只那些宫女们闲的无聊偷偷讲着，她也断断续续的听了一点。她倒是见过容妃，容妃与陈太妃交情不错，有一段日子也不日都会来永福宫坐坐。谈吐举止皆是大家闺秀的模样，长的虽不是很漂亮，却也清爽的很。

　　如一闭上眼睛，却一直翻来覆去难再入眠，过了大半个时辰，苏穆凉才掀开帘子坐了进来。

　　如一有些心慌，不敢再动，装作熟睡的样子，鼻头却酸涩不已，眼里瞬间聚集了水汽，沿着眼角滚了下来。苏穆凉的手本放在枕头上，忽觉手背一凉，竟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泪花从他的手背上滴在了地上。他转头看着如一，她紧紧闭着双眼，眉头有些微蹙，这模样一看便知道她已经醒了。

　　苏穆凉伸手拾过被子给如一盖好，又在她身边躺下，手揽着她的肩，轻轻将她眼角的泪珠吻去。

　　如一心中慌乱，不觉就要哭出声来，身子颤抖着，怕苏穆凉又离开，咬了咬唇，伸出手紧紧将苏穆凉的腰搂着，却不说话，只将头埋进他胸前。

　　苏穆凉身子一怔，如一在他面前向来胆怯，今儿这样还真没有过，便只由着她抱着。却觉着胸前微湿，凉意夹杂着暖气袭向胸前。他只以为如一将将做了什么噩梦，便也伸手将如一搂着。

　　片刻，只听如一有些细软的声音，道：“万岁爷，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如一。我不要万岁爷册封，不要名位，只要万岁爷将我留在身边就好了，就这样一直做万岁爷身边的小宫女，便是如一最大的幸福。”

　　如一说着，手上的力气更大了，竟勒的苏穆凉的腰上有些作疼。

　　从未有人这样对苏穆凉说过话，他听得有些发愣，良久不语，空气中只有如一小声啜泣的声音和苏穆凉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半晌，他只轻轻吻了下如一的发丝，又将手臂枕在如一头下，握着她的手在自己的手掌上一笔一划的画着，竟是沈如一的名字，写完后将手紧紧握着。

　　殿里久久没有声音，只有龙诞香的香味在上空飘着。

　　两人不再说话，只静静的依偎着，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将明黄色的帘帐扇的微微动着，只有幼童手臂粗的红烛在哧哧的响着，一会明亮一会却又暗淡了下去。

　　没过几日便是除夕了，宫里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苏穆凉一大早便忙开了，先是要等着阖宫上下请安，晚膳又要宴请大小官员，真真是忙了一天。到了子时才回到灏元殿，径直便向如一的房里走去。

　　刘英吓得魂都没有了，忙拦住苏穆凉，道：“万岁爷，今儿是要守岁的。”

　　苏穆凉却道：“那又怎么了，朕知道。”

　　“可是照规矩......”

　　“恩？”苏穆凉双目一凛，看着刘英。

　　刘英只觉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现下可不是跟万岁爷讲规矩的时候，只道：“不如奴才去东面那院里把如一姑娘请过来。”

　　苏穆凉手一挥，道：“不必了，这天寒地冻的，你在暖阁外守着，莫要放人进去。”

　　“可是......”刘英正急的挠头抓耳，苏穆凉却早已朝如一的房里走了过去。他没的法子，只得听苏穆凉的话在暖阁外守着，反正横竖都是死，他还是宁愿不要招了万岁爷的嫌。

　　如一的屋子小，只生了一个小炉子倒也暖和，她拿了本汉乐府看着，忽闻门上有人敲门。除夕夜向来不兴走动，在自个儿屋子呆着是最好的，门外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她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就着月光看见明黄色的衣袍，忙将门栓打开，道：“万岁爷怎么来了？今儿来这只怕是不合规矩。”

　　苏穆凉却笑道：“怎么，连你也要跟我讲规矩？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我在你这屋里守岁就是在自个儿房里了，再说，你和我还计较这个么？”

　　苏穆凉说完自个儿先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如一将门栓扣上，心下虽欣喜，面上却有些为难道：“若是让别人知道了......”

　　“放心吧，就算知道了也料得他们也不敢乱说。”苏穆凉走到榻边坐下道，“过来陪我坐着，这些年守岁都只我一人，今儿总算是可以说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