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迟暮》季烟

11、第 11 章

　　十月里京城下了一场稀疏的雪，没有半个时辰却又停了。如一见雪停了，便拿了绣好的绢子去未央宫送给皇后。

　　到了未央宫，皇后正在歇着午觉，如一放了绢子准备离开时却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院子里跑了进来。他手里拿了弹弓沿着桌子跑了一圈，见着如一站在屋里便拿了弹弓就对着如一弹了过去，一颗小拇指大的石子稳稳的打在了如一的额头上。

　　“哈哈哈，打中了，打中了。”那小孩高兴的又蹦又跳。

　　如一用手轻轻揉着，强烈的疼痛将她的泪水都差点流了下来。

　　那个小孩忽然正了色，将双手背在背后，装模作样的围着如一走了一圈，道：“你这奴才，见着本皇子竟然不行礼。”

　　说着就要用脚去踢如一。

　　如一这才反应过来，忙半蹲下身，道：“奴才参见大皇子。”

　　那皇子却压根不受礼，一脚踢在如一腰上，骂道：“你们这些奴才就是欺负本皇子年龄小，哼！”

　　他力气虽小，那鹿皮靴子却是极硬的质地，如一轻轻皱了皱眉，仍是半蹲着身子。

　　“晋儿，又在淘气了？”慵懒的女声从帘后传了出来，正是皇后起了午觉，她只穿着立领中衣，外面披着一件红色的夹袄，刚刚起床的样子。

　　“母后。”苏晋一头朝皇后扑过去，紧紧抱着皇后的腰。皇后慈和的笑着，摸着苏晋的头道：“今儿上学的时候师父讲了什么？”

　　苏晋转转眼睛，瘪着嘴，道：“晋儿不记得了。”

　　皇后叹口气，道：“过些日子你父皇要来看你，到时候准是要问你这些日子都学了什么，你若是答不出来，父皇又该生气了。”

　　“母后。”苏晋撒着娇。

　　皇后却掰开他的手，对站在门口的乳娘道：“带皇子去高师父那里，看稳点，莫要让他溜了。”

　　“是。”那乳娘恭身答道，便拉着苏晋出去了，苏晋百般不愿却也不敢不听自己母后的话，只垂头丧气的走了出去。

　　见皇子出了门，如一这才叩头道：“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你起来吧，刚刚晋儿有没有伤着你？”

　　如一站起身，道：“回娘娘的话，皇子只是和奴才玩玩，没有伤到奴才。”

　　皇后面上轻轻笑着，眼里皆是对苏晋的宠溺之意，道：“那孩子，从小便被他父皇惯坏了。”

　　如一只恭敬的站着，听着皇后的话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只觉五味陈杂，却没有一丝是甜的。

　　“你这花样绣的真真不错。”皇后看着如一呈上的捐帕，道。

　　“多谢娘娘谬赞。”

　　皇后转头看着如一，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拉到榻边坐着，细细的看了如一一番，道：“本宫瞧着你也是一个有福气的人，现下皇上对你还算不错吧？”

　　如一心头一颤，只道：“皇上对奴才们都是挺和气的。”

　　皇后只淡淡的笑着，又问了些皇上日常的情况。如一一一答了，便告了退。

　　“娘娘。”皇后身边的宫女秀雯走上前叫道。自如一出了屋子，皇后便一直愣愣的看着门口发着呆。

　　皇后拿起桌上的绢子，道：“拿去收着吧！果真是皇上喜欢的姑娘。当真以为这后宫里事事能瞒着本宫么！”

　　秀雯却道：“许是娘娘多心了，若是皇上有心的话，估摸着早就下了恩旨封新主子了。”

　　“只怕皇上越是上心便越是不会册封。”

　　秀雯想不明白，只道：“奴才不懂。”

　　“不懂便是好的。”皇后歪着身子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

　　如一回到灏元殿时，苏穆凉正在进讲，她在御茶房做着点心，待天擦黑了，估摸着皇上会回来了，她便端了点心朝殿里走去。

　　将将走进门，却又是见着与上次一样的情形，一个小太监正跪在苏穆凉的面前，手里端着银盘子，里面放着各种牌子。如一刚想退出去，苏穆凉却叫住了她，道：“都进来了还要往哪跑？”

　　如一只好朝苏穆凉走去，苏穆凉对小太监挥了挥手，便是“叫去”了，那太监便猫着腰直退了出去。

　　如一刚将点心盘子放在龙案上，苏穆凉却朝他伸出了手，她便将手交到苏穆凉手里，被他轻轻一扯，便坐在了苏穆凉的身边。

　　“今儿下午去哪了？我歇了午觉起来怎么没见着你？”苏穆凉问道。

　　“先前给皇后娘娘绣了些花样，便趁着今儿有空给她送过去了。”如一答道，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苏穆凉伸手揽住如一的肩，低头却看见她额上有一丝红色的印记，伸出手轻轻摸着，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撞着了。”

　　“看着怎么像是石子打的？”

　　如一心里一怔，只道：“是不小心被树下掉下的石子砸了。”

　　苏穆凉也不再多问，只道：“日后要多多小心。”

　　“是。”

　　话音刚落，刘英便从殿外跑了进来，如一见着有人，脸上发窘，忙想站起来，却被苏穆凉按住了。

　　“万岁爷，景仁宫的小贵子求见。”

　　苏穆凉却道：“景仁宫是哪位主子？”

　　刘英摸了摸脑勺，半晌道：“回万岁爷，是穆嫔娘娘。”

　　苏穆凉“哦”了一声，问道：“他有什么事？”

　　“回万岁爷，听说是穆嫔娘娘中了毒。”

　　如一心下一紧，只觉苏穆凉握住自己的手有些微微的发烫。忽然手里一冷，竟是他松开了她的手，只道：“摆驾景仁宫。”

　　如一见着他紧张的模样，不觉心中有些沉甸甸的难受，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在暖阁里拿了苏穆凉的大氅给他披上。

　　到了景仁宫天已经黑透了，几盏昏黄的宫灯在廊子上发着亮。苏穆凉疾步朝寝殿里走去，身后的太监宫女也都小跑的跟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穆凉进了屋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一屋子的人便立即跪了下去，李太医正在给穆嫔施针，见着皇帝进来了正要行礼的时候苏穆凉却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停下手里的动作。

　　穆嫔的贴身宫女哭着跪在苏穆凉身边，道：“回万岁爷的话，今儿下午娘娘不知用了什么到了晚上便一直喊着肚子疼，太医治了后才发现是中了夹竹桃的毒。”

　　苏穆凉不禁有些气急，骂道：“朕平日里养着你们，你们这帮奴才竟然这个都分不出来么？”

　　“奴才该死。”那宫女趴在地上苦道。

　　“启禀万岁爷，娘娘已经醒过来了，这毒素也已经被微臣控制住了。”李太医走上前道。

　　苏穆凉点点头，走到穆嫔的床边，穆嫔斜靠在床栏上，面色苍白的看着他，心里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只道：“皇上。”

　　苏穆凉“恩”了一声，道：“你好生养着，这件事朕会派人去查。”

　　穆嫔点点头，看了看苏穆凉却又缓缓的低下头，自从行宫回来后她便没再见过皇上，此时心中便是各种心情交织在一起。

　　“你好生歇着吧，现下没事就好，朕日后再来看你。”

　　“皇上。”穆嫔张了张嘴，却没有叫出口。伸出手想抓住苏穆凉的衣袍，他却已经转过了身。

　　回宫的路上如一在苏穆凉身后缓缓的走着，心里一遍遍念道：红颜未老恩先断。

　　先前在景仁宫看着穆嫔，她看着苏穆凉的眼神，便是片片深情。苏穆凉却是不冷不淡，先前竟连景仁宫的穆嫔都记不起。如一忽然就觉得就像是看见了不久之后的自己。

　　穆嫔模样不赖，刚进宫的时候定是被皇上宠过的。现下却落的个这样的结局，就算是刚刚从生死线上被拉了回来，苏穆凉却只看了她一眼再没了别的表示，更是连一句安慰的话语都懒得说。日后的皇上对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

　　天上稀疏的飘起了雪花，如一只觉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她看着坐在御驾中的苏穆凉，不觉心中一片凄凉。

　　红颜未老恩先断，宫里的女子，难道都是这样的结局吗！

　　雪花片片打在她的脸上，她抬起头，正看见灏元殿的牌匾，三个朱笔正楷大字在头上高高的悬着，两盏明亮的灯笼将这个灏元殿照的透亮。她忽觉心中痛楚难耐，先前在景仁宫里见着穆嫔的情景与自己跟苏穆凉情意绵绵时的情景在脑海里交错闪过。她竟只觉得那床上躺着日日等着被皇上见一面的女人竟是自己。

　　如一心里有些恍惚，站在灏元殿的门口却停下了脚步。苏穆凉从御驾上下来，见着神色恍惚的如一，正朝她走去，她却像着了魔一般飞快的朝自己的屋里跑去。

　　“姑姑！”随行的景萱忙叫道。如一却像没听见一般朝东面跑着。

　　苏穆凉一怔，忙唤了身边的小太监去追，没有几步却又忽然叫住他们，道：“你们先下去。”

　　又对刘英道：“不用跟着朕。”

　　说完便疾步朝如一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