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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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声是从房后的卧室传来的。
我疯狂地冲进房间，一眼就看到妻子瘫坐在地上，抱着两个孩子，正在声嘶力竭地拼命嚎哭。
我扑上去，“怎么了？”我一迭声地问，她似乎傻了一样，只是哭。还是垂花尖声叫起来：“疼！疼！爹爹我疼！”她一边叫一边哭，小小的脸庞被泪水浸透，衬在月光下凄惨至极。
我伸手去拉她，“哪里疼？怎么疼？”
“胸口、胸口疼……”垂花哭着抱着我的胳膊，小小的身体一阵一阵地发抖。
她还能开口，鹤望却已经伏在妻子怀里，一动都不动了。
“我们去祭司那里！让他看看！”
我抱起女儿，伸手想从妻子怀里把儿子勾出来。妻子却突然发了疯似的乱挥着双手扑上来：“都是你！”她嚎叫，“你让他们吃了什么？！你要害死他们我跟你拼命！”她双目赤红，又是抓又是挠，我怕她伤到女儿，只得用力一推，她就倒在地上了。
鹤望自她膝头滚落，翻了个身，四脚朝天仰在地上。
我只看了一眼就无法再移开视线。
因为我在储藏室里给他们吃狐肉，原本两个孩子出门时的衣服便沾了血污。妻子愤愤地给两个孩子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都是崭新的白色对襟小衫，只不过鹤望那一件绣了一对仙鹤，而垂花的则是一捧串红。而现在，洁白的衫子上满是脏污，在黯淡夜光下几近墨黑。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我熟悉至极的腥味。
我嘶吼了一声，却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头大如斗，几乎就要涨破开来。几下撕开鹤望的胸襟，他的胸口已经血肉模糊，白森森的肋骨向外翻着，显见的不活了。
那一刻世界仿佛都失去了声息，我听不见妻子哭泣着责怪，女儿抱着胸口痛得满地打滚，在我眼里，儿子的死占据了全部视野。我看到他，也只能看到他，那苍白的小脸扭曲了，小眉头紧紧锁着，现在在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而我居然一丝都没有听闻。
我可怜的孩子。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这声感叹轻飘得像一记耳光，它充满的不是哀伤而是嘲弄。我勃然大怒，转过头去想看看是谁敢用如此的语气侮辱我可怜的孩子：流云般雪白的长尾摆过空气，一层两层，一共九条，九尾狐踩着猫一样故作姿态的碎步站定在我眼前，嘴角和眉眼都向上挑着，露出一个惟妙惟肖的笑容来。
“可悲的人类。”
她轻柔地对我下了定论。我知道，她是对我说的。
那是瞳。
“是你干的！是你干的！”我咆哮着伸手去抓她，我已经失去理智了，甚至没有想一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中。
而且，满口纯正的、带着大都腔的人类语言。
她向后轻轻一纵，躲过我的手。“是你自己造成的。”细长的狐狸眼眯起来，她显得十分愉快，“是你喂给他们吃的，你吃了我的孩子，记得么？”
不。不。不是的！
“都是你的错。是做出了承诺，却破坏了誓言。你为一己之私杀死我的孩子，他们还只有三个月大。”
她绕着我开始兜圈子，他的声音与雅截然不同，嘹亮锐利，并不像个女人，但也不像男人，她更像一个怪物。蛊惑人心，嘲弄着人类的感情。
——她的出生源于玉藻的复仇。
我突然想起雅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你这个怪物。”我咬牙切齿，跟着她转圈。蜂蛊弥散在我周围，蒸腾成弄弄的黄色烟雾。
白狐嬉笑着跃上孩子们的床，坐下来，“你已经杀了他。”
“所以我更可以杀了你！”
瞳咕哝了一句：“愚蠢的人类。”
像是应合着她的发言，垂花突然惨叫起来，小小的身体扭曲得不成样子，胸口鼓胀，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顶出来一样。妻子跟着也叫起来，更多的惊恐，我看向她，她正在用自己的手抓挠自己的脸，脸上留下一道道红痕，让本来圆润小巧的脸孔格外怪异。
“她已经疯了。”
九尾狐笑嘻嘻地说。
我顾不上理会她，忙着抱起垂花。我的小女儿满脸是汗，脸色苍白如纸，乞求地看着我，我无能为力，只能尽力按住她的胸口，可血仍然从我掌心下汩汩流出，然后连她的嘴巴和鼻子里也涌出了鲜血。她柔软的身体在我臂弯里抽搐，渐渐没了声息。
我松开手，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只觉得胸口剧痛，眼泪止不住扑簌簌落下来。
“时候到了。”
瞳摇着九条尾巴站起身，慢悠悠伸了个懒腰，歪着头看我。
我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一痕血迹自衣襟深处慢慢渗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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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样撕裂般的痛楚中晕过去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我还能够睁开眼睛，但我还是醒了过来，剧痛让浑身都变得麻木，我觉得很冷，胸口憋闷，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一张脸向我伏过来，却一丝一毫都不能动弹。
那是我的脸。
不。那不是，只是很像，我没有他那样细长上挑的眼睛，也没有那样奇怪的笑容。很古怪，在这样濒临死亡的时候我竟然还能够注意到对方的一丝表情。
“你还活着？”他对我说，一脸的似笑非笑。他的声音十分耳熟。
“雅……”我呻吟。
“是我。”
“你已经死了……”
——你是一只九尾狐。
“我死了，又重生了。”他笑了笑，“谢谢你给我机会。”
我不明白。我想要这么说，却开始呛咳，又咸又腥的液体涌上来，感觉却是温凉的。“我要死了……”
“是的，你要死了。”雅应声，“一命换一命，我告诉过你的。”
他静静地微笑了，我突然明白了，他那双看似温柔的双眸里充满的估计和计算，他有那样可怕的神情，而我丝毫没有注意到。“你骗我！”
“是的。但你也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他直起身，“而我，从来没说过自己讲的是真话。”
我干笑起来，声音嘶哑得像是钝锉锯在枯木上，“是的，你没说过。我以为只有人类才会撒谎。”
“我也说过，人类的传说只是传说。”他站在月光下，浑身赤裸，而他并不在意。是的，他终究还是一条狐，一只野兽。
“人生短暂如蝼蚁，而传言总是向着对自己有利的一面相信的。开始我还不太相信这一点，直到我遇上你。”他轻笑，“九尾狐的一生需要出生三次，第一次从母亲的肚子里，余下两次，则是从人类胸膛之中，一次学说话，一次变人形，才被承认为玉藻的后人。你看看我。”
他抬起一只手拨弄着满头红发，那是跟他的皮毛一样美丽的红色，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花了那么长的时间，付出了那么多代价，你觉得值得么？”
我只觉得剧痛难忍，好容易才挤出一丝声音：“诅咒……”
“是无解的。想想看也知道，谁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微不足道的人类生命呢？脑为灵魂，心为生命，胕为力量，这是以命相换的重生机会。”他眸光一闪，“而你不但自己吃下，还让你的孩子吃下去。你不守诺言，最终吞下苦果的还是你自己。对么？”
我瞪着他，他的脸在我的视线中已经模糊。无论怎么张大嘴巴都一样，我无法呼吸，也不能发出声音。
该死的狐狸！
“我说过，森林是九尾狐的领地，我们不会退让，一步也不会。”
“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
他突然弯下腰，把我抱起来放在堂屋的躺椅上，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便提着两个孩子的尸体出来，将他们一左一右置于我身旁。“人类对孩子的爱啊，确实有点难以理解，不过这样也可以了吧。”他歪着头，思考似的说。
我妻子呢？我想问，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但雅已经意识到了我的想法，对我摊了摊手，“瞳杀了她，抱歉，这没办法。”
也好，否则留下她一个人要怎么生活。我闭上眼睛，株青山的景色一幕幕滑过，我陡然记起自己第一次上山时，叔叔带着我。就是那一次他从山崖上跌落进湍急的砀牙河里，那是我的错。我在山崖边看到了下仙草，那是非常贵重的草药，结果全然没有注意到隐藏在树梢间的野豹子，叔叔为了救我坠落悬崖，而我却被正好走在附近的狩猎队救了一命。
这么多年来，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我害了许多人。
恍惚中好像听到鹤望和垂花的声音，当他们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总是“爹爹”“爹爹”地这么追着叫我，但是略大一些，鹤望就再也没有这样撒娇地追着我跑了。因为他是男孩子，还是个病弱的男孩子，不能支撑家业，不能跟我上山。曾经我和妻子想要再生一个，却一直没有达成心愿。
也许他发现了。小孩子总是特别敏感的。
我微微睁开眼，唤着他的名字，“小鹤，爸爸最喜欢的是你。”我从来没有这样对他说过。
他却已经不在了。只留下惨白的、笼罩着死亡阴影的小小脸孔，靠在我手腕上，柔嫩的肌肤冰凉如夜，像纸片一样脆弱。
我没有看到他，只看到两只小狐跑在瞳的身前，追着雅叫着：“爹爹。爹爹。”
我明白了。
“他们，让他们，代替我的孩子……活下去……”我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答应我。”
雅回过头，“我该高速过你，不要相信九尾狐的誓言。”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我的生命已经耗尽了。
我看着他走出竹楼，拾起挂在廊下的那块狐皮，那是我从他身上剥下来的。那么漂亮的狐皮，我实在舍不得放弃。
他拿起狐皮披在身上，腰背一弓，变成了那趾高气昂的巨大红狐，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黑暗降临。
我摸索着，将手搭在孩子们的脸上，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吃与被吃。丛林就是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