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皇妃》小东邪

3、倾世皇妃（3）

　　【五】

　　琉璃宫灯燃尽最后一丝绒芯，寂寞地淌下滚热的烛油，嗤嗤有声。

　　重华宫里光影深处却是一片悄寂。

　　细长的指甲硌得掌心生疼，疏疏落落地落下两个字：兵，祸。兵祸？我终于禁不住这死一样的沉默，咯咯地笑出声来。

　　华妃精致美丽的脸庞映满慌措，疑惑，她狠狠踹了刘青一脚：“狗奴才！本宫命令你赶快把这妖妇拿下！”

　　三千羽林军肃穆地立在宫门口。

　　刘青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姐姐不经事儿，”我撑着君王的胳膊，玩味地看着眼前这个早已气焰全无的宫妃，就像在轻轻地讲述一个于我于她都无关的故事，用那样松软口吻对她说，“刘公公忠君忠国，宫闱既然出了妖妇，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姐姐万万放心。”

　　“来呀！给咱家把妖妇华妃捆喽！”刘青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命令身后的心腹。他细眯的小眼睛错开君王的目光扫向我，我随他会心一笑。

　　“为什么？”华妃被五花大绑绕过我身边的时候，这样问我。

　　为什么？

　　这个故事又要从何说起呢？我惨然一笑，突然用手紧紧抵住小腹，来不及了，恐怕来不及等我把这个故事说完。

　　因为，宫闱勾心斗角，我技高一筹。

　　“因为，”我额头冒着森冷的汗，却依然艰难地对她挤出一个微笑，“因为，姐姐，你在明，我在暗，我能看见你对君王昭昭之心，你却看不见……看不见我的……”

　　小腹的抽痛越发剧烈，我依然微笑，我要微笑着把这个故事讲完。

　　皇城的女人都是寂寞的，皇城里的女人，一旦爱上君王，就更寂寞。华妃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宫闱斗争，没有对与错，从来只有，目的。

　　而我离我的目的，只差一步。

　　刘青又怎会反手帮我？祭天大仪上，我这样出言不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骂这个手握重兵的阉人，腌臜种的狗奴才。

　　因为。

　　下不了狠心置之死地，又如何能得到生的机会？那次看似是恃宠而骄的妃子使的小性子，实际上是我筹谋盘算狠下心来下得一招活棋。

　　刘青野心太大，自然不甘心被雄才伟略的帝王压制其下，勾结后宫，不但能壮其势力，更有甚者，将来牵制幼帝，大权独揽。华妃只是他的一颗棋子。只是，华妃眼皮子浅，到底也只是一个心系帝王的小女子。我那时便扛上了这场赌局，在祭天大仪上不忌不惮大肆污蔑于他，要的便是让他知道，本宫宠盛不衰，非但有野心更有胆子，本宫完全可以代替华妃，成为他染指江山更好的棋子。

　　他不傻，两相权衡，自然会选择本宫。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倒戈相向，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现在你懂了吗？傻姐姐。”我笑着看她，“再活一遭，你还是斗不过我呀！”我虚扶着身子，疲累地靠在君王身上。

　　她居然也对我笑。原来她的笑容，也艳似桃花。君王为什么看不到呢？

　　小腹紧疼得我险些喘不过气来，头也越发的疼。

　　我离我的目的，还差一步。

　　一步，就赢了。

　　我颓委地靠着帝王，粗重地喘气，额头上的冷汗一滴一滴滚落下来，弄湿了他明黄色的龙袍。终于，我伸手慢慢地，艰难地，拔下髻上的金钗，狠狠向帝王的喉头刺去！

　　【六】

　　重华宫那场大火，烧了漫天漫地。

　　关于那晚的记忆，全部付之一炬，而我，很快就会成为皇城脚下的一捧黄土。

　　只记得他抱我冲出火海的那一瞬，漫天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他满脸的焦急慌乱里，分明依然是帝王从前不问因由的宠溺。他对我的全部的爱。

　　刘青一把火烧了重华宫，只为掩盖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

　　原来，故事远比我知道的复杂。

　　那枚金钗，我终究是不忍心扎进他的喉头。我终究还是没能依着母亲的意愿，去做她为我设计好的“目的”。

　　他痛苦地望着我，用嘶哑的声音像华妃那样问我，为什么？

　　我告诉他，因为我长在姑苏城外的烟雨里，我自幼背负着一个深重的秘密以及母亲毒草一样疯长的执念。

　　我的母亲，就是我曾经躺在他怀里撒娇触及的底线，皇城之中人人禁口不提的忌讳，——禁院先太妃娘娘。她初时得宠于先帝时，东宫太子还只是个五六岁的毛孩子。

　　“皇上，那时您尚未御极，想必对当年先帝身旁那位宠贯六宫的艳妃，也尚且有印象吧？”我躺在君王怀里，扬起脸问他。

　　君王微怔，把我拥得更紧：“美。绝美。皇妃可当倾世，一点不为过。父皇对她的感情，正如，朕于你。”他低下头，声音却在微微颤抖，“锦儿，她像你，和你一样美。”

　　“皇上……皇上还不知道我……我是谁么？”我苦笑。小腹此时疼得就如同要从身子里剥离开来，嘴角早已溢出猩红的血。

　　帝王的眼泪就像皇城一夜不绝的冷雨，一滴，一滴，落下来。

　　“不要，不要说……朕命令你，不许再说下去。”

　　“何必自欺欺人，”我艰难地抬手抹去君王的眼泪，终于，残忍地将这两个字吐出来，“皇兄。”

　　宫闱善妒。那时天真的母亲根本不知道，取宠于帝君，对于无权无势的宫妇而言，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太子嫡母中宫皇后早已按捺不住，又逢凤仪阁传出消息，艳妃受孕，龙颜大悦，皇后早欲将美人除之而后快。

　　一场宫心计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将母亲网罗。

　　凤仪阁从此成了禁院冷宫，母亲背上与侍卫通奸的罪名，终身禁足。帝君此后再无驾幸。
　　夜夜斜倚熏笼坐到明。

　　她恨。

　　凤仪阁毁于一场大火。艳妃得以在那场混乱中带着不足月的小公主出逃。逃出人情冷漠的皇城，逃出这座所有女人的坟墓。

　　从此，我长在姑苏城外的烟雨里。不记皇城事。

　　却，被母亲严苛地训练成心计深沉的女子，叫我回来，报仇。

　　报仇。

　　“你现在可明白了？”我摩挲着君王憔悴的脸，第一次，像妻子对待丈夫那样温存，“当今圣上是我嫡亲的兄长呀！我再不计代价，也不敢乱了人伦。我每次侍寝必用的熏香……实则……实则不过是一般掺了蒙汗药的香料，每回皇上驾幸落鹜宫，必然睡得深沉，而我，而我不过是与皇上和衣睡了一整晚……”我强忍剧痛又咯咯笑了起来，“所以呀，皇兄，那熏香并非迷情剂，芳菲丫头肚里的种，皇兄可不要替谁枉兜着呀。”

　　他不理我的调笑，只道：“所以，朕爱你爱得越深，你报仇便越痛快？”他突然又像孩子一样不停摇头，“朕不认你作妹妹！不认！”

　　我摸着他的头低声道：“皇上，如果有来生，我也不愿做你的妹妹……”喉头腥甜的血涌上来，我自忖时辰无多。事先早已料好，今晚是成事之时，因此来重华宫之前，预先服下慢性毒药，如今毒已入腑，神仙也回天无力了。我轻轻抵着君王的胸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笑着对他说：“皇上，我离来生，不远了……”

　　刘青谦卑地跪倒在地，惨烈的叫声几乎撕破人的耳膜：“公主殿下！”

　　他咚咚一阵猛似一阵的磕头声回响在重华宫空荡荡的房间里：“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公主殿下……”

　　如果此时我便死去那该多好。苍天弄人，却偏偏叫我听见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艳妃娘娘……娘娘十八年前就死啦！死在凤仪阁的那场大火里！”刘青梗咽道，“娘娘人美心慈，她若活着，万万不会将小公主拖入权谋仇恨里！”

　　原来，刘青也有他的故事。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皇城禁闱之内讨生活，是贫苦人家的男孩子付尽屈辱的最后一条生路。刘青去势入宫时，也不过是个孩子。掌事太监欺他年幼，盘磨活计间，常常百般刁难。他孤弱无依，在宫里受尽欺侮。那时适逢凤仪阁风头初盛，艳妃娘娘圣眷正浓，再俗套不过的故事，就这样发生在他身上——不谙深宫规则的宠妃偶然路见正被掌事公公殴打的小太监，一时心软，顺手向掌事太监讨了个人情。艳妃见刘青身世可怜，便有意将他留在身边，宠妃借机向皇帝撒个娇讨了这个人来，从此刘青便侍奉凤仪阁，与艳妃共承荣辱，心中更是把高高在上的娘娘视作亲人一般。见惯了宫闱的争斗，小太监在为人处世间也愈发圆滑，暗中党同权谋，结好四邻，为自家主子挡了不少锋芒。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艳妃从来交好的瑾嫔妹妹，竟然会反手害她。瑾嫔心计深沉，从来只是将艳妃当做接近帝君谋取圣宠的跳板，却不料，宫闱之中再狠毒的女子，都会犯下最致命的错误，那就是，妄想邀取帝王的真心。——瑾嫔也如宫中寻常小女子那样，对眼前那个玉树临风权谋天下的帝王，动了真情。可是，君王的心，只在一个人身上啊！争宠已不再如最初那样只为尊荣，嫉妒像发疯的野草在她心里蔓生！她终于狠下心来，抛开了从前艳妃待她的种种好处，煽动皇后，共同设计谋害艳妃。终于将从前隆宠不衰的凤仪阁旧主逼向了冷宫！

　　可是，她发现，她错了。帝王的心，依旧在冷宫。尽管，他从此不再踏足凤仪阁一步。她当然明白，爱之情深，才会让君王在发现他最宠爱的妃子与侍卫有染时，那样啮齿深恨。他直到死，也没有再看冷宫里的那个女人，一眼。却将自己的心，连同那个女人的青春，一起，亲手埋在了芜草蔓横的冷宫。

　　瑾嫔心里隐隐有了悔意。宫里的女人，可以争尊荣，争地位，争圣眷，却永远争不来帝王的心。
　　艳妃往日待她的好，又日渐在她脑海里回溯，她终究还是有点良心。所以，当刘青打点凤仪阁上下，买通宫娥太监，一把火烧了宫殿打算救出当时已病入膏肓的艳妃时，瑾嫔还是愿意帮忙的。刘青托她将小公主带出皇城，养在宫外自由的天光下。她心已冷，对皇城已再无眷恋，从此江南烟雨里，又是另一番风景。

　　瑾嫔初时待小公主视如己出，年华日渐老去，小公主愈发出落得亭亭玉立，她却在那个孩子身上找到了艳妃的影子。先君此生唯一的挚爱。

　　她终究只是寻常的小女子，又如何能够忘记绿瓦高墙之内，那个夺走她的心却从来没有爱过她的君王。他坐在宝座上，振臂一呼，蹙眉间掩不住的憔悴，他的一颦一笑，从来都只属于那个冷宫里的女人。

　　她如何不恨。

　　如何甘心。

　　终于，荒草一样滋长的嫉妒最终战胜了理智。她要让那个孩子回去报仇，她要告诉那个孩子一个残忍绝望的故事，让她心甘情愿地成为自己复仇的工具。她要让君王，纵使长眠帝陵也不得安宁！

　　那是她全部的恨，与爱。

　　小公主终于在江南烟雨的洗礼下，遇见了皇城那场绝望的冷雨。

　　皇城女子多寂寞。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

　　刘青双腿打着哆嗦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自打奴才第一眼看见娘娘时，奴才便知道，是当年的小公主回来了……”他长叹一口气，“公主与艳妃娘娘，实在太像……”

　　“我娘亲呢？”我忍着泪问他。

　　“娘娘的心死在了冷宫，当时又久病缠身，毫无求生意志……那场大火，让她成了宫闱之中的一个忌讳，一个传奇……”

　　我又咯咯地笑出声来，眼泪终于再也止不住在笑容里漫开：“皇上……带我走走……”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哄孩子一般：“锦儿……莫怕……朕在，朕在。”

　　后来。

　　刘青承君王意，一把火烧了重华宫。谁也不知道那晚的重华宫，到底发生了什么。宫闱之中，从此静如死水。

　　他抱我冲出重华宫时，我调皮地勾起他的脖子浅笑：“皇上，不要难过，百年之后，都是一捧黄土……”

　　漫天火光里，妃子笑如桃花。

　　皇城那场冷雨，下得多寂寞。琉璃瓦檐下，从此再无听雨人。

　　【尾】

　　史载：美人入棺椁，上承君意，仪同公主制，葬于皇陵先君侧，群臣哗然。帝大恸，三月不朝，扶美人棺椁泣之曰：“噫！朕之情归一与炬矣！”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木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