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夜宿流凰》毓雪霏霏

63、间隙

　　温柔的脸上永远都挂着谦和温驯的笑容，可是眼底却是满眼冰寒的杀意。苏允凰知道眠月的心情十分的糟糕，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的生气。直觉告诉他是方才那个病重的天君，他长出一口气，担忧地问道，“月，那个人是……”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眠月迅速地打断。他转过身看着他，温柔的笑了笑，“他谁也不是，你只要记得他把你伤得体无完肤就可以了。我再也不希望，每次遇到你，你都是因为他失魂落魄、浑身血痕的样子！”
　　苏允凰怔怔地看着眠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如此病弱，面对自己时根本没有伤他的意思，又是如何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呢？方才打斗时，那个陌生的人身上的力量却让自己隐隐觉得熟悉万分，这又是为什么呢？他拼尽全力也想带自己走，又有什么目的呢？
　　无数的疑问从自己心头浮现，他看着笑得温柔却是浑身泛着冷意的眠月，终是将所有的疑问都咽下腹中。
　　他们之间，为什么会有隐瞒呢？什么事情不能一起面对呢？眠月对他来说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了。不管他说什么，他都会信的啊。为什么不然他知道呢？
　　仿佛有一块巨石堵在胸口，他却毫无疏解的办法。长叹一声，他低声道，“走吧……”

　　他刚刚转身，便被眠月一把握住了手，那力道大得几乎捏碎他的骨头。
　　“你是好不容易才回到我身边的，你只能喜欢我！你若是背叛了我，这六界必定会腥风血雨、生灵涂炭，我会把所有的人都杀光……”眠月激动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下来，又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的样子，他轻轻地握住苏允凰的手，低声重复，“我会杀光所有的人……”
　　他虽是语音带笑，苏允凰却不自觉地汗毛竖立，仿佛锋芒在背，浑身都泛起一层冷意。他强压下心中的不适，点点头道，“我只会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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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允凰知道，从遇到那个苏毓起，他和眠月之间有些东西就变了。虽然眠月依旧是以前那样，他锁眉时会细声安慰，他睡觉前总会有人会自己拉上被角，他出神时总会被略带凉意的吻拉回神智。
　　可是……终究是不一样了……仿佛紧密联系的一体忽然被一层薄薄的纱隔开，虽然依旧是触手可及，可终究是被裂成了两半。
　　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一起分担的？

　　“少君！”远远便见到恍若黄莺出谷的少年向自己跑来，苏允凰收敛了心思，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
　　少年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己面前，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阁主，狐岐山后山的勿忘勿今日开得格外好，少君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他微微点了点头，引得少年一声欢呼。

　　勿忘我果然开得十分好，满园的紫色花絮映入瞳中，蝶舞翩跹，淡淡的香气缭绕不散。苏允凰呆呆的看着，却忽然听到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脑海中夕阳西下，满目金黄的景色跃然眼前，一身黄裳的少年咯咯地笑着，他忽然回过头来，大声道，“阁主！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嗯。很漂亮。”他竟情不自禁地应了一声。

　　“少君？”再抬眼，眼前的少年歪着头，满脸迷惑的看着自己，“你怎么了？”
　　心头忽然涌上了无法言喻的失望与茫然，他摇摇头，勉强道，“无碍，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罢了。”顿了顿，又接着道，“你可记得，你口中所唤的‘阁主’是谁？他……”话没说完，自己却苦苦地笑了起来。
　　他本来就是历经轮回的凡人，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又怎么会记得前世？
　　九央果然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阁主？我不曾知道什么阁主。可是……”他咬住下唇，似乎下定决心的样子，“我曾在人间听说过，回魂峰上本来有个天苜阁，天苜阁阁主好养男宠，却又极为痴情，曾为了一名叫做苏毓的少年散尽水园、种上万顷梨花。可后来不知为何，天苜阁竟一夕之间了无踪影，又恢复了原来中年落雪的模样。众人都怀疑那只不过是一场幻境，却又有人在回魂峰山脚下的竹林中见到刻在竹节上的那名少年的名字。”九央神色是说不出的古怪，苏允凰却无心再听下去，转身御风就往繁城的方向飞去。
　　九央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口中喃喃道，“为何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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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旁的景物飞速地向后掠去，一时间他心头纷乱如麻，心中却是凄苦不堪。
　　阳光透着细细的缝隙飘洒下来，林中一阵阴冷凄清，他脚步不停地走着，再无法分出心思来思考自己为何会如此的熟悉。
　　一路畅通无阻地走着，他终于在一颗翠绿欲滴的竹子面前停下。柱子上工工整整地刻着五个字，虽然笔记稍显稚嫩，然后却依旧知道，刻下这五个字的人定然是认真万分的。
　　苏毓
　　苏允凰
　　…………
　　这算什么？
　　这究竟算是什么呢？
　　他竟然莫名地想要放声大笑，脑海中那抹白色的影子竟然变得虚无缥缈起来，那温润如玉的笑容仿佛只是一张面具，将所有的人都隔绝在外。
　　眠月……只要你说，我便信啊……

　　他的身子忽冷忽热，脑海中一片虚无空白，又似乎有万千烈马崩腾而过，几乎将他的神识踩碎。
　　“施主……”隐隐约约有细软的声音传来，他皱皱眉，努力将视线集中在眼前的人身上。
　　“施主你还好么？”和尚满脸都是慈悲肃穆，仿佛勘破人世的得道仙人，然而模样却是十分的年少，他伸出手抚到自己的额头上，他想闪开，却力不从心，恍惚地听着和尚说话，“施主一别经年，不知过得可好？”
　　和尚笑起来，眉眼弯弯。

　　我认识你么？
　　他想这么问，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只得愣愣地看着和尚随手将袈裟披在自己身上，脸上满是回忆的样子，“你那是魂不守舍、我便知道你是为情所困，今日见还是这样，过了这么久，你还是没有与那人在一起吗？”
　　他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和尚自顾自地说着，脸上带着惋惜的表情。
　　“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劝你放下的资格，玉箫曾与我说，天界战神的小儿子曾在这里刻下自己与哥哥的名字，他一看便知道这弟弟是思慕哥哥的。如今看来，那个弟弟便是你了吧，我本无意置喙什么，可你为他伤到如斯境界，也算够了，姻缘本是天定，任你再执着，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他每说一个字，苏允凰的心便冷上一分，到最后竟是如置冰窖，明明冷得浑身都要发颤，面上却还是没有一丝表情。
　　和尚见他不为所动，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慢声道，“罢了。我要去瀑布去水去浇灌玉箫了，先行一步。”说完施了一礼，慢慢消失在他的眼界。

　　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似呜咽低泣的声音。
　　眠月……
　　只要你说……
　　我便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