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画阁之蝶杀》苏吟裳

12、如是2

　　茶，的确是好茶，产自于苍洲贺伽沙漠中的新月绿地。

　　来自于海上的岚风吹向陆地，因为被苍洲连绵的山脉阻拦，使得苍洲广褒的内陆都处于偏旱的状态，甚至与贺伽山的东地形成了整个子虚最大的一片沙漠——贺伽沙漠。就是这片沙漠，也有着被称为子虚七大奇迹的新月绿地——湿润肥沃，一如穹洲的东泽。

　　新月绿地不仅发源了一个占据西荒数千年的帝国，也生产着一种神奇的茶叶——陆广安茗。这种茶叶只在新月绿地生长，十分稀少难得。曾经有好利的商人想将这种茶叶迁移到东泽种植，毕竟东泽有些地方的气候和新月绿地是极为相似的，但是没有人成功过。因此，陆广安茗是子虚最贵的茶叶，即便是皇族也奉为精品，很少作为日常取用。

　　而现在，普通的枣木黑桌上就放着这样的一壶茶，而取用它的人是这样的随意，显然这种茶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平常不过的了。

　　叶老夫人有些动容，扫过主位上的简素，默默的啜了一小口——果然是不可貌相么？这样一家近乎简陋的小店中，仅有的两位主人虽然起居一概从简，但与细小之处方见雍容，比如手中的这盏茶，再比如那个少女头上用来挽发的发钗。

　　这样想着，叶老夫人的心里突然没了底。叶家最大的依仗就是它的财富，谁都知道雄踞东泽的叶家几乎垄断了苍、穹二洲的商业；可是这样的富贵，在面前的淡衣素容的青年面前，显然是不值一提的。

　　当生意上门的时候，简素从来都是挂着三分笑意的。这种恰到好处的笑总是会令他的客人们放下心防，而此刻，这样的笑似乎并不能消弭叶老夫人的忐忑。她的目光时不时的扫过一边的少女，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空洞的目光，她却觉得犹如芒刺。

　　简素不由得瞪了苏未一眼，示意她收敛下。苏未放下了茶盏，声调干平的问，“这是老夫人的意思呢？还是叶三公子的意思？”

　　叶老夫人微怔。

　　“如果是老夫人的意思，那么您要付出什么来交换呢？”苏未白皙的手搭在小几上，食指无意识的敲打着，“要知道如您这般迟暮，本该在家颐养天年的。”

　　尽管少女的语音清泠，淡淡的并没有掺杂什么情绪。可不知道为什么，叶老夫人总觉得苏未是用一种冰冷而厌恶的语气在说这样一句话——我们想要的，恐怕您付不起，您其实应该老老实实的等死，而不是来做什么交易。

　　“阿未！”简素低喝一声，转而对叶老夫人笑道，“要您见笑了，这孩子从来都如此。”

　　叶老夫人也只得一笑，揭过不提。

　　“不过，我是生意人，利字为先，这一点老夫人也该明白。”简素又慢悠悠的说，“恕我直言，这笔生意，我们着实有些亏。”

　　叶老夫人还想说什么，却被从外面传来的一阵咳嗽打断了。这声音她显然很熟悉，因为她的脸突然僵了下。

　　苏未起身，推开小院的门，就看见清瘦的男子靠着一个小厮站在那里，咳的撕心裂肺。

　　叶蓥——叶家的家主，掌控了子虚近三分之一财富的男人。

　　显然，男人的身体很不好了。在这样浅夏的日子里还裹着夹衣，披着大氅，却依旧羸瘦的不堪一击。苍白的脸上因为过分的削瘦可以很清晰的看见血管和筋脉，在他咳嗽的时候，这种清晰近乎与狰狞。他抬起瘦骨嶙峋的手，虚团着手帕，不知道是因为病弱还是因为咳嗽的缘故，手颤抖的很厉害。

　　注意到苏未的目光，男人勉力平息了下，移开那团手帕，毫不在意的拭去唇边的黑色血迹，微微一笑，“见笑了。”

　　苏未只是冷淡的一点头，侧身让过。

　　叶老夫人在见到男人的那一刻已然起身，无比关切的走上前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你好生静养么？可有哪里不舒服？……”

　　叶蓥只是摆了摆手，便被人扶着坐到了椅子上，只是几步路，他便有些不受，捂着唇又咳了起来。

　　“你快要死了。”苏未静静的看着他，说，“毒入五脏，肺腑溃矣。你能活这样久，已经是个奇迹了。”
　　“我没有奢望能活得更久。”叶蓥很恬然，“从她离开后，我就知道，死不过是迟早的事。”

　　苏未抿起讥讽的笑，叶蓥对着她轻轻摇头，“只是，我现在不能死！”

　　“娘。”他转向叶老夫人，“我知道您的心意，不过这是儿子作下的孽，本就该由儿子承当。”

　　叶老夫人欲言又止，只是带着不舍看着叶蓥。

　　“我知道晼晼给我生了孩子，我要见到那个孩子。”叶蓥对苏未一字一字的说，“那个孩子，是我叶家的嫡子，应当继承我的一切。”

　　“那么，你要付出什么代价呢？”苏未问。

　　“一切。”叶蓥斩钉截铁。

　　“一切？”

　　“一切。”

　　“好，这笔生意，我接了。”苏未说着丢了一个香囊给叶蓥，“拿着用，在我将你的儿子找到前，你还没资格死。”

　　叶蓥只是苦笑。

　　“阿未！”简素似乎很震惊，然而苏未谁都没看，就那么走开了。歉然的对叶蓥和叶老夫人颔首，简素立即就追去了苏未。

　　屋内，叶老夫人抬手抚心，万分艰涩的问，“你这是什么意思？真的要为一个女人去死？”

　　“母亲，是我们叶家对不起她。”

　　“可那也……”叶老夫人还想说什么，叶蓥却无力的摇头制止了她。

　　男人已经失去光彩的黑眸望向窗外稀薄的天色，沉淀的说不清是遗憾还是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