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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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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出现了那张早该被他遗忘,消失在记忆长河中的脸——他的父亲。
两个月的婴儿,能保留下什么样的记忆呢?对于那个男人,紫苑一点印象都没有。
然而,他却不可思议地梦见了。
许许多多关于男人的事通过梦境传达给他,或真或假,或虚或实,总之那些画面就如潮水般将他淹没,连同男人的心情一起,传递给他。
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我们经常都会这样问,可却得不到答案,一切都得靠自己去寻找,不睁开眼睛就不行,不迈开脚步就不就不行,大家都在为生存战斗,每个人都是。
——为了活下去。
——为了在远方等着他回家的妻子。
——为了他们夫妻还未实现的愿望……
想要一个孩子。
是男生的话就把他培养成科学家,是女生的话就把她培养成艺术家。
男人还有着很雄伟的宏图,他想回到自己的都市做一番成就。让漂亮老婆住舒服宽大的房子,提供孩子们享受最高等的教育。不用为了生计而烦恼,一家三口、或者四口,过着甜甜满满的日子,一直到他和妻子白发鬓鬓,牵着手躺进棺材。
因此他要回去,必须回去。
凭着坚强的意志,男人忍受一切实验的摧残,被电击、被开颅、被注射药品……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只有这一个念头支撑着到达极限的身体……
「父亲!」紫苑猛地睁开眼睛,汗珠大颗大颗落下。
「做噩梦了吗?」老鼠放下手中的地图,坐到紫苑身边,「可怜的孩子,梦魇给你带来的不仅仅是黯然的悲伤,它赐予了你清醒的勇气。愿你的成长伴随着痛苦,永远不要向残酷的现实低头。」
「老鼠……」紫苑抓住老鼠的手臂,华丽而沉重的台词让他逐渐清醒。疲倦感充斥意识,全身的骨头就像被人拆过一般酸疼,肌肉使不出力,连「握紧」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胸口的疼痛令紫苑无法正常呼吸,只能短促地抽着气,像是一个哮喘病人。
「嗯,我在。」老鼠搀起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轻轻放在掌心。
有力的手掌传递着舒适的温度,紫苑用指尖抚摸着老鼠掌心的纹路,不可思议地平静了。
「会痒。」
「抱歉……」紫苑停止孩童般的行为,呼吸渐渐适应后,开口说话变得简单很多,「我睡了几天?」希望还没错过盛典……
「不算太长,比上次缩短了很多,一天一夜。」老鼠知道他的想法,说实话,他真心希望紫苑睡过头就好,不要再去参与那么危险的事。
「那……明天就是城诞。」紫苑缓了口气,幸好还没错过。
「你的生物钟比大笨钟还准,真想解剖看看里面的发条是哪个厂家生产。」
「天生的。」
「噢,那么说来还没申请专利吗?我可以指望靠它大赚一笔,然后去东南亚的小岛旅游吧?」
「去小岛前我们要把这里的事处理完。」紫苑掀开毯子,作势要下床。
「别急,给我再躺一会儿。」老鼠将他压回草堆铺成的小床,「有什么事也得等天亮吧,城诞也是中午才开始,还有时间。」
先把身体养好,恢复体力后才有精神接受困境的挑战。老鼠敢肯定,明天等着他们的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严酷战争。别说紫苑需要休息,连他自己也没信心在彻夜未眠的情况下面对那些杀人机器……
「可是……」紫苑都明白,但不做些什么,他就无法平静,无法安心入眠。
「我知道,没事。」老鼠霸道地按着紫苑的肩膀,伸出手测了下他的体温,「烧退了,想喝水吗?」
无视对方的回答,他将一只普通的不锈钢杯递到紫苑面前,微微波动的水面冒着缕缕热气。
这是老鼠的坏习惯,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还会礼貌性地征询对方的意见。事实上不管你回答或不回答、答案是什么,你都得接受他的独裁。
暴君啊!紫苑忍不住感慨。
但是……好怀念。
就连令人不愉快的地方,都因为它是属于老鼠的一部分而令人无比怀念。
「在想什么?」老鼠晃了晃杯子。
紫苑对上他的视线,抚摸着自己湿润的嘴唇:「睡了一天一夜,我却不觉得渴……好奇怪。」
一般来说,经过高烧的皮肤都会变得干燥,尤其是嘴唇,大量的水份蒸发后,起皮、红肿、出血这类症状都会出现。而他没有,连想喝水的感觉也不存在,喉咙很湿润,水份补充良好。
「那是当然,我有好好尽到‘父亲’的责任。」老鼠得意地笑。
「什么?」紫苑眨了眨,「刚才我说的是梦话……」
老鼠鄙视地瞥了紫苑一眼,他说的当然不是指称呼的事!
这个笨蛋,非要实践才明白吗?老鼠端起杯子大大喝了一口。
「这是我的水……」紫苑话还没说完,就被老鼠掂起下巴,柔软的唇覆上。
火热的舌尖钻入他的口腔,甘甜的水通过老鼠的引导,源源不断流入自己的喉咙深处。
咕咚、咕咚。
紫苑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混合着老鼠味道的温水进入消化道,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湿润的双唇轻轻触碰若即若离,温热的舌不经意间彼此触碰,美妙的电流感从腹部渐渐蔓延,紫苑有一瞬间思考无能……
零星的火苗在体内蹿动,血液像是沸腾起来一般滚烫。
「还想再来一次吗?」微薄的唇间,老鼠伸出舌头来回舔了舔嘴边,视线里充满魅惑。
呃?所谓的责任就是喂他喝水啊……
紫苑茫然地望着老鼠,似乎还没从炽热的气氛中清醒。
「呵。」冰凉的手指划过紫苑通红的耳朵,感受到他的颤动,老鼠轻笑,「还真是无药可救的处男啊!」
紫苑终于回过神,羞耻感令他面红耳赤。他慌乱地躲过老鼠的手,猛地拉过薄毯死死摁住下半身。
「你走开点……不然、不然……」他的声音开始颤抖。
「不然怎么?」
「我会袭击你!」紫苑忍无可忍地怒吼。
「哈哈哈……」老鼠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声抑制不住,几乎笑到他的肚子痉挛。
刺耳的笑声就像在讽刺紫苑的感情,比打他两巴掌还痛……
笑吧笑吧,被人耻笑的执念才有实现的价值。
就在紫苑以为刺耳的笑声会一直持续下去时,老鼠停下了。
「怎么不笑了?」
「怕你再泼我一身水,又说我疯了之类的话。」老鼠挪了挪,比刚才靠得更近了。
两人的呼吸混在一起,就像快要接吻的情侣,酝酿着荷尔蒙的气息。
「你总说我没防备,其实你才是没防备的那个吧……」紫苑别过视线,「如果我是坏人,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强迫你……」
「换成一天前的你,可能我还会有点点担心,现在……」老鼠撩拨着紫苑的白发,「你觉得你能赢过我吗?」
病怏怏得像只受惊的兔子,一副惹人怜爱、眼泪汪汪的表情,还说想袭击人?
老鼠差点又笑出声。
他凑过去,刻意压低声线:「不过,你一定要强迫我,我可以勉为其难当一次受害者。」
暖暖的呼吸正好喷在紫苑的耳廓,像是小小的飞虫,钻入鼓膜深处,甘美又刺激。
紫苑忍住身体深处的颤抖,深深呼吸了一次迫使自己冷静。
不能被迷惑,这是老鼠惯用的手段,要把主导权抢回手中……
他下定决心不再逃避,如同过去那样,大声地说出来,没有掩饰、没有修饰,就这么说出来……
「我喜欢你,老鼠。」
喜欢你,从一开始就喜欢,直率、简单的六个字。可惜的是,一次也没对你说过……
变成那种状态后才明白,无法传递感情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害怕失去而选择逃避,傲慢地以为一个人就能做到……到头来还是连累了大家,你也牵扯进了这场危险的计划中。
那么,我又是为了什么而离开你的身边呢?
这样想着,就停止不了责怪愚蠢的自己……浪费了这么多时间,错过了那么多次,还把自己搞的那么狼狈……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已经决定了……你会打我也好,说我恶心也好,都不重要了。
紫苑咬住嘴唇,等待判决来临。
「我知道啊。」老鼠却像是在接一句理所当然的话,「你暗示过很多次了,就算我是白痴也该听得懂了吧。」
紫苑呆滞地望着那双灰色的眼睛……知道?为什么说知道?
老鼠触摸着紫苑的白发,柔软的发丝在他指间嬉戏:「你啊,就像孩子看到了新奇的事物,完完全全被迷住,不可自拔。不过也没办法啊,谁叫我那么出色,还长了一张人见人爱的脸,我体谅你。」
新鲜感驱使着身体行动,对于美好事物的向往,人类都是这样,不是吗?
「想变得足够强大而憧憬着我,追逐着我,希望得到我的认可……」
紫苑微微张开嘴巴,却不知该说什么。老鼠说的很对,简直完全正确,可……可又好像不对,哪里不对呢?
「我有时候真佩服你,理直气壮得说那么多令人脸红心跳的告白,比剧本里的台词还煽情……」老鼠遗憾地说,「可是有些话语,它包含的意思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我想你这学期的语言学是过不了了,准备补考吧。」
比如「我被你吸引」,比如「想知道有关你的一切」,又比如「没有你的世界毫无意义」……
天然是不会知道的,这些话会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
「不要。」紫苑强硬地抓住老鼠的肩膀。
「什么?」
「不要补考……」紫苑慌张起来,「我能一次通过的,一定会写出让你认同的论文!你再考虑一下,起码等到期末,我什么都可以做……」
「噢?」老鼠提高声调,「这么说,你是准备贿赂我吗?什么都可以做?」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紫苑当然没想过用交易的方式通过考试!
「那就……陪我睡一觉吧。」老鼠无视他的解释,搂住他的肩膀,两人一起倒向草堆,「补考的事我是开玩笑的,只是最近我睡眠质量很差,想好好睡一觉。」
自从紫苑离开的那天,老鼠就没办法安心入睡。
空空的床,空空的房间,静默如同食人的猛兽,将他放逐在寂寞的深夜,吞噬殆尽。
「对不起。」紫苑知道是自己的错。
「都过去了,以后可要继续乖乖当我的抱枕,被踢下床也不许抱怨。」老鼠换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好温暖……晚安。」
紫苑拉好薄毯,感受着老鼠平稳的心跳和呼吸,睡意渐渐侵袭。其实他也是啊,自从那天过后,都没有睡好……
「原来我们都一样。」
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人,却意外地默契,难道是挂坠的关系吗?
紫苑举起发热的石头,上面刻着老鼠的名字,像一只萤火虫似地发亮。
当然不可能,紫苑自己也清楚,他和老鼠很像是因为彼此都出自真心担忧着对方。
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啊,相互扶持、相互依靠,比谁都亲密……
紫苑搂上老鼠的腰,紧紧贴着他富有安全感的胸膛,闭上眼睛。
晚安,老鼠。
还有,我喜欢你,老鼠。
天边透射出第一缕光线,沉寂的黑夜即将离去。
破晓时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享受着最后一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