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猕猴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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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吃吃坐在葡萄架下，藤蔓垂如瀑，叶隙里藏着夏日晴好。吃吃百无聊赖地捧着一碗杏仁豆腐，挑剔起来：糖放得不够甜，琼脂放得不够足。王府的厨子手艺虽好，但烹制这类俗物小吃，不见得比外面做得好。
况且她心境与在外面无忧无虑时又有不同。被人当成细作，“幽囚”在此，虽整日里好吃好喝伺候着，但吃吃要吃的是红楼美食，不是随随便便鲍鱼燕窝能打发的。
一想到这个任务就倍感压力。压力大，容易饿。
“再来一碗，谢谢。”
被拨来专供给吃吃端吃的的厨房小婢一脸忿然。她被迫站在旁边，听这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粗俗丫头挑三捡四吆五喝六，真是遭了大罪。
话说回来，这丫头也真是能吃，肚里不知装了什么，胃口大得很。
吃吃递空碗的手悬在半空，小婢就是不接。吃吃瞥她一眼，对走入院门的主人发难：“喂，赫赫王府这么小气？”
“不怕吃坏肠胃？”水溶微微一笑，示意小婢给她盛一碗，“你再病一次，不管愿不愿，都必得让大夫瞧看，明白？”
“不看。”吃吃拧巴犟嘴，故意在水溶面前吃得粗鲁豪迈。水溶背对小婢，眼底迸射暧昧不明的寒意，暗示她最好把气力留在别处。比如，你懂的。
水溶的声音却是无比温软，似一缕清风，任谁听到都难逃溶化，“乖。”
风过，葡萄滚香，吃吃打了个寒颤。
贾宝玉曾来过一次，匆忙地，背着她，在王府正堂咕哝半天，依稀听到“细作”、“住持”、“遗迹”什么的，吃吃被卫若兰等人森森的目光严加看守，莫名其妙又委屈。她连细作是什么都不晓得，翻书也无果。
还是不耻下问请教了冯紫英，才在他欲言又止的窘迫里，晓得这是“间谍”。
吃吃听罢，皱着眉头捧着脑袋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晓得嫌犯是她。
这，还真是有理说不清。宝玉热切地嘱咐她“好好在王府里，别乱跑”，她便这么被弃了。然后就在北静王府的一隅，稀里糊涂地过起了这种囚犯日子。
如果这也算是囚犯。
吃吃睡了醒，醒了吃，三不五时调个情，暑天里也冻手冻脚，就是不动真格。因花吃吃的发抖与躲避，那不是欲擒故纵的娇态，而是从心底的抗拒。
水溶想，罢了。男欢女爱自是两情相悦、鱼水皆欢，家里已有一位需要应付的，不必再添一个烦扰。
何况又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其非要把男女感情弄个水落石出，水溶也学会难得糊涂，找一个适合眼下的相处方式。更紧要的是，把她留在眼前，别出事。
下了朝，过来说几句，即便遭她毒舌，也能温柔地回击，看她那吃瘪的窘态。比起朝堂上日渐诡谲的氛围，这更像是调剂。
“还以为你胆子大，却连大夫都怕。”水溶挥退侍女，挤开吃吃，一撩袍角坐在花藤架下揶揄道。吃吃吞着一口杏仁豆腐，差点呛着，不满地瞪着占了雀巢的“鸠”。
吃吃忙顺坡说：“您说的是，我胆儿这么小，怎么可能是细作。”
水溶抬头看看她，莞尔一笑，“你若这般说，却又起疑了。”
吃吃跺脚：“我真没那本事。”
“他们在查着。是或不是，自有分晓。”水溶像是敷衍。
吃吃眯起眼：“你也觉得我不是。”
她下了判断，水溶不置可否，自顾自去拿吃吃手里的碗。还未碰到，她像受了惊的猫，缩着背往后躲。水溶心里被钝物闷闷地击中，面上自若，夺了碗、用勺挖着吃下。吃吃有些心虚，也有不争气的失落。
“想吃什么，吩咐他们。”每当水溶例行公事撂下这句话，便是谈话的尾句。
“我想回家。”吃吃说。这是她次次给谈话缀的尾注。所谓尾注，也只是预备凑字数的。水溶用一个模棱两可的笑，四两拨千斤。
……
在王府里有一件事很好，就是新鲜水果供应又多又好。尤其是在炎炎夏日，王府里的冰到底比贾府足，见识也比贾府多。长府官也很大方。吃吃就毫不客气地遣小婢日日去讨要水果，小婢嘀咕说“若不是王妃不在府里，哪儿容得你这么嚣张”。
难怪这么消停。那更不能含糊了，麻溜儿得！
一天一个西瓜直接用勺挖着吃，桃儿养人，明知荔枝上火，嘴也停不下来。吃吃越发嗜甜。还有蜜瓜、香蕉，罕见的菠萝，南洋椰子，猕猴桃和柠檬太酸，闻着却香甜。
水溶实在佩服，她前一刻还吵吵“我要回家”，待他变出新鲜果品，就翻个眼皮、猴子偷桃。跟她养的猫狗的德性一模一样。
“若人人都有你这般好胃口，就好了。”他坐在藤椅上，脚边卧着他从贾府里“掳”来的二缺和四喜，二缺耐心地等着主人赏食，四喜则优雅地磨着尖爪，四喜怀念池里锦鲤。
“多谢夸奖。”吃吃一口叼下水灵灵的樱桃。
打从水溶这日来，便能瞧出他脸色比往时要暗。吃吃关怀的话溜到嘴边，又随着下一枚樱桃咽了下去。
“你还真是……”
“没良心。”吃吃十分默契地接话，拍拍手，“说说吧，怎么了。”
水溶叹口气。
“老太妃病了。吃不下东西。”
“太妃？”吃吃眨眨眼，太妃糖在她脑海里溶成甜蜜浓稠的瀑布。水溶一眼看出她的神游，不满地哼了一声。吃吃忙做关心状：“哎呀，宫里太医御厨那么多，赶紧给老太妃做好吃的。”
“对你而言，什么好吃？”
水溶这句话没有任何问题，非要配上他沐浴完毕清清爽爽的丰姿，还有若隐若现的白衫胸口，湿气氤氲，能不惹得吃吃心跳加速才怪。他才是，王妃不在府里便嚣张。
吃吃在脑子里迅速扫过鳕鱼卷、奶酪、冬瓜茸、白嫩的杏仁豆腐，魂归今日这碟“热气雾罩”的包子。水溶肤白似羊脂玉，衬得温润儒雅。吃吃暗想，如果他硬是从玉面小生晒成古铜型男，以他频频出场的白衫，还真是。
“咳。”
“哦，好吃，好吃的就好吃。”吃吃舌头打结，水溶在为老太妃担忧之余，又忍不住为自己的魅力得意。见吃吃恼羞，才款款说与她听。正是天阶夜色凉如水，牵牛织女星，亦听人间事。
原来这位老太妃是水溶的祖母。前一位北静王是当朝圣上的兄弟，壮年早逝，独留稚子在世，撑不起偌大的王府。多亏圣上开恩，老太妃接了水溶在宫里抚养，及至成婚分府。
“自开春以来，老太妃一直身体欠安，如今暑热，更是寝食难安。我却束手无策。”水溶说到动情处，双手攥成拳，指甲嵌入掌心。吃吃掰开他的手，又自觉地走到屋里，取来剪刀。
想当年，食客父亲与美食鉴赏家母亲把臂同游大好河山，潇洒一丢，她也是被姥姥带大的。后来长大了，跟父母亲近，反而与日渐老迈昏浊、话不投机的姥姥渐行渐远。
再后来，姥姥不认识她了。再后来，子欲养而亲不待。
“坐好了。”吃吃就像小时候姥姥给自己铰指甲。水溶一愣，乖乖坐好。月色照得那么好，还不够亮，燃上一对花烛，提起灯笼，才将对方看得朦胧又清楚。
啪，啪。吃吃念叨：“瞧瞧，闲人长指甲。”
也是姥姥给她说的玩笑话。水溶一怔，也依稀听过，普天之下的婆婆们，都善于总结这些生活哲学吧。
指甲剪好，吃吃热心建议：“如果你奶奶没有胃口，喝粥呢？吃水果呢？”
水溶落寞地摇摇头，“太医说，水果大多性寒凉，老太妃好几日几乎不曾进食，不适用。”
“那就用水果做菜呗。”吃吃说得再简单不过。
水溶皱眉。吃吃立刻上钩，叽里呱啦说起她曾吃到的或听说过的水果佳肴，说到兴起，一脸豪迈，“你家有这么多的新鲜水果，别浪费，做呀。”
水溶期待得看着她。
吃吃立马摆手：“我可一样都不会做。最多是在一旁说。”
水溶做恍然状：“极好，王府里厨子有的是，你只要从旁指点、品评就好。”
吃吃被他热切地盯着，被他双手捧住脸蛋迫以直视，只好点头。
哎，这，怎么好像就是他这番话的初衷呢。
当做即做。做正事。
吃吃溜达一圈，最先取用的是猕猴桃。水溶微微踅起眉头。
“性寒味酸，脾胃虚弱的人必须忌用。”
“可它煲汤就能中和胃酸，做凉菜最开胃。”吃吃说着，指挥厨子从木桶里捞出鲩鱼。先炒香中芹，油爆鲩鱼楠去腥，最后放入猕猴桃，还要放大量胡椒粉滚成浓汤。水溶在一旁看着这些烂糊糊的东西直皱眉。
“拿冰箱来。”厨子疑惑地取来木箱，里有十足冰块。吃吃趁热尝了口，还算满意，“成，晾凉了就放进去，吃这个鱼冻儿。”
另一边的紫砂锅已备好，水已滚开，吃吃命人放入菊花、党参、杜仲，滚出这些药材的味道，弃掉。然后加瘦肉和猕猴桃去煲，清甜口又滋补，算算时辰，刚好一汤一冻，一世一情。
水溶仍在犹疑，吃吃朝他嫣然一笑。冻在冰里凝，汤在滚沸，香满人间。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猕猴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