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十刹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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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脂砚斋的批注，史湘云曾拾着贾宝玉的金麒麟，后又辗转流至卫若兰的腰间。所谓“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
才子佳人之间总少不了这些个小顽意助兴。
高鹗的续书里虽让湘云嫁了他，却硬将其拗成个短命鬼，可怜湘云年纪轻轻守寡，还被立了个硕大的贞节牌坊说什么终身不嫁。自命为一派的刘心武则编说婚后的卫若兰死于日月派斗争里，横竖不给她二人好日子过。
花吃吃挠了挠头。这俩人都什么居心？
卫若兰，便是在北静王府遇到的公子哥之一。样貌没得挑，性格比孤僻冷傲的陈也俊稍显活泼些，也未必好到哪里去。瞧冯紫英多么随和。
嗳，冯紫英。提起他，吃吃心里微微地酸。
不是看不懂他明媚似骄阳的笑，不是不动心，不是不奢求。只是，他该适合更适合的。
既然无法倚靠冯紫英，薛蟠又迟迟不归，薛蝌又被严密监控。苦无外援的吃吃只好耐心挨到宝玉“刑期”满。好容易等到贾政外放学差，宝玉终于成了山中无老虎的猴子，每天活蹦乱跳好不欢脱。
“芳官，走着。”
又上北静王府去？
宝玉摇摇头：“王爷和王妃都已随驾去避暑山庄了。”
那，就好。不知怎的，吃吃既觉松了一口气，又按捺不住隐隐的苦涩。
宝玉浑然不觉女孩儿心理的变革，美滋滋地筹划着：“不去王府，咱们就去十刹海子，既可以去庙里拜一拜，附近还有好些好吃的，哎，芳官，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吃吃堆笑说：“听见了，跟着二爷去哪儿都行。”
“赶明儿我做和尚去，你也跟着去不成？”宝玉心情奇好，嘴上也就没个把门的。吃吃笑眯眯地点头，佛门素菜，她早就觊觎很久了。
主仆俩人高高兴兴地溜出了府。宝玉的小厮焙茗已备好了马，撇嘴抱怨道：“二爷，你怎有什么好事都领着她去？她跟耗子似的，一出了府就不见人影，每回咱们还要巴巴地等她，却不知人家机灵得很，早就有人给送了回来。”
吃吃脸一红。宝玉一拍脑袋，认真地说：“还说呢，可不是，每回怎么都把你都给丢外头的我也不晓得。芳官，今日你可要跟紧了。”
“瞧我们这位二爷，一遇上女儿家就糊涂。”焙茗抓狂道。
吃吃坏心一笑：“焙茗哥，昨天万儿姐姐还来找你。”
“哎呀，我错了。姐姐快请上车。”
焙茗一想到自己春天里欠下的巫山云雨风流债，再不敢说嘴，耷拉着脑袋去牵马，逗得宝玉大笑不止。马车在各人有各人心事里“哒哒”向十刹海子飞奔而去。哒哒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不是归人，只是过客。
……
及至十刹海子，吃吃对宝玉便万分感激起来。这一趟，简直了。叫卖声此起彼伏，酸梅汤、□□骨朵儿，砂锅居门前排起长队，因过午不候，所以得赶早。
最让苦夏的吃吃眉开眼笑的吃食，就是“伏天的豆腐”：杏仁豆腐。
要说这书里夏天真是难熬，燥热里唇焦口干，没个空调、没个电扇，听说满大街都有热昏人的轶事，更绝的是那人着实冤枉，热晕了头，却被当成来路不明的死尸，真送他上了黄泉。
吃吃捧着沁凉爽滑的杏仁豆腐，听着宝玉点评野史逸闻，倒也让焦躁的心得以片刻沉静。
十刹海子顾名思义便是古刹庙宇极多，香火旺盛。宝玉手执折扇激昂指点，从净土宗庙的广化寺说到王府风水极佳，娓娓道来间，吃吃已经埋头消灭了五六碗杏仁豆腐。
宝玉失笑道：“瞧你这模样，倒像是家里亏待了你。”
“……最近吧都没什么胃口。”
吃吃心虚地解释，宝玉一脸了然地点头：“知道，从一顿四个馒头减到两个，的确是没什么胃口。你受累了。”
这宝玉，呆津津的模样，即便反讽也让人埋怨不起来。
宝玉好心劝道：“这个虽好，但还是凉，需得拿肠胃暖它。”
这话听上去很熟。哦，吃吃拍了下手，这不就是宝玉在薛姨妈家吃糟鹅掌饮酒时，薛宝钗的委婉规劝吗。看来宝玉听上心了。也不知合乎规矩、兼备柔情的薛宝钗在宫里一切可安好。
吃吃笑眯眯地看着宝玉，调皮地又㧟上一大勺，示威似的一口吞下。宝玉苦口婆心，像哄劝囡囡的长辈：“你乖些，就不怕贪多了凉事，月月要闹肚子疼。”
宝玉说完就红了脸，妇女之友，他当得起。
宝玉生怕吃吃反问他如何晓得这些事，尤其是看到吃吃近乎深沉如渊的眼神，所以忙揩汗说“天儿热得很，听说吃芝麻酱面解暑，我去瞅瞅”，颠颠儿去买芝麻酱面。
吃吃站在车水马龙里，好大工夫都没缓过劲儿来。她琢磨着她迟迟不见踪影的大姨妈，她琢磨着怎么通篇也不曾见这些公侯小姐们为这事烦恼。
或许是作者再怎么懂女儿家心事，也写不到这样周详吧。吃吃宽慰自己，别想太多。这也好，不麻烦。
然后吃吃恢复了心无城府的吃货本性，专心致志盯起沿街叫卖的各种小摊。许多人都捧着一大碗过水面，蹲在墙角下“呼噜呼噜”地吃得欢实。看得吃吃犯了馋，偏不知宝玉躲到哪里尴尬去了，身无分文的吃吃只得先找他。
这么找着，便瞧见了冯紫英。
既然告诫自己拿得起放得下，那便不该去叨扰。吃吃这点觉悟还是有的。所以吃吃没有上前，不过她又好奇，于是拿布幌子挡住自己，两只骨碌碌的眼睛机敏地瞧去。
冯紫英的身边站着一脸冰霜肃杀之气的陈也俊，陈也俊极不情愿地被拉拽进了广化寺。拉拽者，正是谈笑风生的卫若兰。“北王四杰”一下就凑齐了仨，惹得街上的老少妇孺都刻意放缓了脚步，往这边打量。
海子边上的各餐饮小店里，跑堂的正拿出一副门儿清的架势，对诸位客人大谈北静王府的显赫及堂皇。声音聒噪极了，比着大，比着看谁跟王府熟。小媳妇大姑娘们裹足不前，她们好容易趁着进香请愿，迈出大门，不趁机多听多看，何以能打发悠长的寂寞。
花吃吃也是其中一个。听了几句，觉得颇不靠谱，再说她一分钱也没带，站在店里越看越饿。于是她随着人群走进香火萦绕、仿若仙境的寺里。
一入佛境，却似相熟。每一株古树参天，每一尊法器，都让吃吃充满敬畏之心。好像她抚过虬干、吹过香灰。
当然，最能自来熟的便是“当当”钟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该赐斋饭了。
吃吃丢开什么公子才俊，兴致勃勃地排进香客队伍里，那队伍长极了，还总有不断加塞儿的。腰大膀圆的大婶，与她们挤不过吧。吃吃垫着脚尖，不耐烦地张望，好容易挨着排到自己了，负责分饭的小和尚双手合什：
“施主，今日斋饭已赐毕。请施主明日再来。”
这对吃货而言，不啻为晴天霹雳。
“啊！”吃吃委屈极了，又不便在佛门清修处张狂发作，只好愤愤地瞪视那些领到斋饭的人。不过，她哪里就那么容易甘心。需知这里香火极旺，又有王族国戚加持，斋饭做得也出神入化。
斋饭发完了，可你们总也得吃饭吧。分我一口呗。吃吃腹诽，于是尾随放饭的小沙弥。因是午饭时刻，戒备松了些，吃吃又从晾衣处“借”得灰色袍儿和小帽。换下她小厮装扮，遁入空门吃饭去。
吃吃谨慎地贴住墙壁挪着步子，却见“三杰”与住持模样的人神色匆匆地走来，又一起进了正堂。她到底好奇起来，抓起墙根的扫帚，有一搭无一搭开始打扫院落。
“三位少侠今日造访，所谓何事？莫不是王爷有遣？”大师问。
冯紫英摆手道：“实为了私事，讨扰大师。”
“冯公子言重。不知到底何事？”
卫若兰轻声催促“大师面前，何须隐瞒”，陈也俊便略不自然地开口问：“大师，您可曾听闻观音遗迹和贝叶遗文？”
大师静默片刻，问：“陈公子，你找这两样，所为何用？”
陈也俊答不出，他不好说是为个女人来找的。屋内，冯紫英与卫若兰相视一眼，开口替他编了个谎：“……大师，我们三人无意在古书上拜读，便生了好奇之心，难得夏日无事，想去见识一番。”
“恕老衲孤陋，不知是哪本古书？”大师循循善问。
“这……”
倒是卫若兰心细如尘，他既观察大师的神态，并无愠怒，只是试探。索性直言道：“不敢有瞒。大师一早就断定，我这位兄弟与佛门有割不断的俗缘，便是为了俗缘而来。”
大师抚髯片刻，道：“原是这样。少侠见谅，并非老衲有意隐瞒，只是你们不知，这观音遗迹和贝叶遗文牵涉甚广，甚至，涉连江山社稷、黎民安康。”
这话一出，三人俱是倒吸一口凉气。连在外面偷偷摸摸吐着舌头散热的吃吃也觉冒出冷汗。
“但，唯今之计，老衲也该是呈报王爷之时。烦请少侠向王爷进言，老衲在这里恭候。”大师无比严肃地合什说。
砰。
吃吃这个听壁角的倒没狗血地出差错，反倒是拱月门外，有个贼眉鼠眼、身形瘦削的人，不自然地揪了揪衣角。倏尔又没影了，动作譬如风露。
结果吃吃就被抓了个现行。
冯紫英护在前头，与大师耳语。大师道：“既是贾府人，那应无妨。想来也知分寸，再细密叮嘱。还请少侠速去速回。”
三人不敢耽误，即刻便启程，飞马长驱、直取行宫。
吃吃也无法逗留，恋恋不舍地告别还未谋面的斋饭。刚好被焙茗逮住，听他抱怨“你还真是走哪儿丢哪儿”，然后被带到宝玉跟前。宝玉已采买了不少泥塑的、柳枝编的小玩意，预备给探春的。
“饿不饿？给你的。”
宝玉殷勤问。焙茗嘟嘟囔囔地端来一碗浓淡得益、浮着粒粒莲子与蜜饯的莲子粥。香滑甜糯，灿然可观。吃吃一看美食，便不再多心去管，只笑眯眯地捧起来吸溜吸溜吃个干净。
“二爷，再来一碗。”
是夜，广化寺住持，暴毙。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十刹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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