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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试紫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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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吃吃以为,送走了宝姐姐,就能顺水推舟遂了宝林二人的圆满。所以她头脑发热,义愤填膺地问袭人:“配给林姑娘?那宝二爷怎么办!”
袭人一听这话,脸色不妙,像看怪物一样瞪着吃吃。吃吃自觉说话不妥,尤其未能顾及袭人的心情,小猫一样蹭过去,乖巧地挽住袭人的臂弯。袭人便舍不得与她计较,只是怜爱地搂住吃吃:
“你这个傻孩子,不为自己考虑,倒先惦记起别人。”
吃吃讨好说:“我也惦记袭人姐姐。”
袭人叹了口气,异常严肃道:“关乎宝二爷的婚事,你休得胡说。”
“那太太是怎么想的?”吃吃试探着问。
袭人按住她的嘴,谨慎地打量四周之后,悄悄说:“偏你还缠着问。罢了,不告诉你,恐怕你决不罢休。我才听太太与姨太太说,二爷的玉,需得有金来相配。即便没有金,也断然不会是林姑娘。”
吃吃不解。
袭人欲说还休道:“太太心里存有陈年往事。……哎呀,说与你又不懂,你也不必去懂。芳儿,我只是心疼你。若是薛二爷娶旁人倒也罢了,想来林姑娘是不容的。况且姨太太这会子视你不轨,只怕我的心思也白费了。”
袭人拉着吃吃长吁短叹。吃吃一怔,初恋君还是要花落旁人家么。
这感觉委实也不好。吃吃有些蔫了。
听袭人话里的意思,根源在王夫人。吃吃琢磨,以前读书,只道黛玉福薄、健康堪虞,王夫人替儿子着想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林黛玉是好妹妹、好情人,但未必担得起好妻子的重任。何况是贾府未来主母。
如今却觉深意叵测。到底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袭人却不肯多说。
如果薛蝌与林黛玉拉郎配,岂不牵扯到好几条人命、好几段姻缘,包括吃吃自己在内。吃吃便不肯袖手旁观。薛姨妈批评她“狐媚子”也让她愤慨,怎么不说她是“磨人的小妖精”呢。而且吃吃也不喜欢狐狸。
吃吃踱步行至潇湘馆,见林黛玉的侍婢紫鹃正高兴地与人说话。原来正值用膳时间,贾母打发人送来了一碗鸡髓笋和一盘风腌果子狸。
同盟、美食,嘿,吃吃立刻恢复精神。
“紫鹃姐姐好。”
紫鹃也含笑道:“原来是芳官。你怎么来了?你姐姐呢?”
紫鹃以前是贾母房里的二等丫头,与袭人、琥珀等丫鬟一起长大,亲密极了,她也把芳官看做自己半个妹妹。另一层,吃吃对紫鹃也有天然的好感,无他,仅凭曹公在书里的描绘,比起眼花缭乱的诸芳仪闺秀,或为前途利禄盘算的人等,紫鹃仍是质朴可爱的。
“紫鹃姐姐,好香。”吃吃颠颠儿扑过去。
紫鹃忙护住菜肴,嘴里说:“嗳,嗳,这是老太太赏给林姑娘的,你可动不得。”
“紫鹃,谁来了?”
房里的林黛玉轻声问。廊上的鹦鹉也顺势咋呼“谁来了?谁来了”,吃吃高声回答:“林姑娘好,我是芳官。”
紫鹃笑道:“芳丫头正跟我这儿抢食呢。”一边领着吃吃进了屋。
屋里一股药香,桌上摆着几样菜,几乎未动,虽是炎炎酷暑,体弱的黛玉还是披着一件天青色的披风,与糊窗屉的雨过天青软烟罗倒极是相称。
黛玉笑问:“今日稀罕,你怎来了?”
“二爷他这几日都忙着应付老爷,一直没空来,所以派我来问候姑娘。”吃吃混迹红楼梦数月,渐渐敢有模有样地说话了。
黛玉抿嘴一乐:“舅舅要外放学差,头一个忙忙不得空的竟是二哥哥。劳他费心。芳官,劳你把这个带回去给他,多谢他惦记。”
紫鹃便捧出一个小包袱,里面叠的是整整齐齐的临字习作,原来是描着宝玉的笔迹替他做的功课。瞧,黛玉该是多么好的女友。
然而王夫人想要的儿媳,不该是帮瞒,该对宝玉耳提面命的贤妇吧。
紫鹃瞥见黛玉碗里剩了大半的粥,当下就认真说:“姑娘,再多用些才是。老太太才刚打发人,给姑娘送了饭菜。我瞧着那笋干咸津津的又下饭,姑娘何不尝尝看。”
听紫鹃一说,吃吃眼睛都直了。黛玉心思细巧极了,她吃不下,又怕紫鹃责怪,刚好推说:“难为芳官过来一趟,给她吃罢。”
不等紫鹃反驳,吃吃伶俐拜谢,气得紫鹃牙痒痒。
笋可是好东西呀。天目山产笋,以淡盐煮熟、炭火焙干,便成了扁尖。扁尖秀逸鲜滋,像菌子一般好吃又吊味,荤素皆宜寡众不拘。这道鸡髓笋用的则是云南文山玉指竹笋,笋如纤纤玉指,缀以乌鸡骨髓。
不过,笋性寒毒,林妹妹这食欲不振的样子,恐怕无福消受。
紫鹃又苦劝:“姑娘,这碟果子狸可是老太太的恩宠。珠大奶奶那儿也只得了一碗肉。”黛玉却径直笑看淌口水的吃吃,说“老太太的心意实属难得,但实在没半点胃口,倒不如送于有缘人”。
鲜者难得,蜜酒酿出又蒸熟的果子狸,于是快乐地走进吃吃的五脏庙里。
“芳丫头,我看你长得就像果子狸。”紫鹃憋了半天说出这样一句刻薄话,她心疼林黛玉吃得太少。花吃吃偷偷卡了卡自己的腰身,好像又需多撑开拇指与食指才能比得了。再看那饭后躺在美人榻上楚王腰的汉宫飞燕,好像也的确该面壁反思。
吃吃追上紫鹃,献媚道:“紫鹃姐姐,别生气嘛。林姑娘未必爱吃肉,夏天的笋也没春冬笋好吃。”
“哼。”紫鹃没好气地拿起针线活,装着缝补不理她。
吃吃挨过去坐下,眨巴眨巴眼睛。
“什么人养什么猫狗。”紫鹃气鼓鼓地说,眼里却是疼爱。紫鹃顺手抓了一把喂鹦鹉用的苞米,是她煮熟后剥下来的。喂住了吃吃的嘴。
吃吃嘎嘣嘎嘣嚼得欢,嘴里含混不清道:“原来二缺和四喜成天往这儿跑,还吃得这么好。难怪我找不着。谢谢紫鹃姐姐呀。”
“傻样儿。”紫鹃戳中吃吃的太阳穴。
吃吃咽干净苞米,细品笋丝,果然质地偏于韧淡。据说宝岛产的笋拥有甘肥丰厚的肉感,培育出的“梨笋”腴美尤甚。吃吃又大啖果子狸,这货经“煞食”一役名声震响,至今仍令食客心存顾虑。不过若为了清香鲜美,区区感冒又算得了什么。
“瞧你吃得可真香。”紫鹃不无羡慕地说,捎带着揩净吃吃嘴边的汤渍。“要是我家姑娘也能像你这样。”
“的确是。”美人榻上的美人病怏怏的,凭这一点,王夫人也未必欢喜。
思至此,吃吃认真地抓住紫鹃的手说:“你得帮林姑娘好好调养,否则林姑娘就嫁不了如意郎君了。”
“呸,才刚给你些甜头,你就蹬鼻子上脸。肉吃多了便胡吣,你袭人姐姐也不教你规矩。”紫鹃气得重重地放下活计,拧住吃吃的腮部,把她带离游廊,走到竹林深处。才松了手,低声道:“傻芳儿,也不怕我们姑娘听见。快说,到底怎回事?”
吃吃半是委屈地揉揉脸颊,把从袭人处听来的话原封不动转发至紫鹃。紫鹃其实已猜个大概,待听清姓名后自言自语道:“虽说薛二爷是个不错的,但我们姑娘的心,早就放在别处了。这可如何是好。”
“紫鹃,”吃吃也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林姑娘,非宝二爷不可吗?”
紫鹃有些发懵,下意识地点头。接着又重重地点头如捣蒜。她有这个发言权。
吃吃微微一笑:“那好,我们就来美女大改造吧。”她好似综艺节目外景主持人的那种元气与俏皮,握着拳头、双眼灼灼,信心十足。见紫鹃傻呆呆的样子,补充说明:
“让林姑娘健康起来,打消王夫人的顾虑。”
紫鹃慢慢跟上思维,半是讽刺半是无奈地说:“太太的顾虑可多了。头一件,打从娘胎里就看姑娘不妥。”
“嗯?”
紫鹃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音量:“我也只听过个大概。好像是说姑娘的母亲、敏小姐还未出阁的时候起,便是貌合心不合。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哪家媳妇与小姑也未必好处。”
如果只是因为昔年对小姑子的芥蒂,那王夫人也太记仇了些。
紫鹃抱着头陷入模糊的回忆:“也大概是敏小姐知道了太太什么事……真是记不得了,好像事情闹得不小,老太太那儿也是知道的。”
紫鹃甩甩头:“罢罢,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太太既不喜欢林姑娘,怎么做都是错。”
“老太太喜欢吧。”
“那倒是。老太太疼咱们姑娘真真是疼在心坎儿上的。”
说完,紫鹃眼睛被点着了,如同心里的希望。不用吃吃多说,紫鹃也明白,老人家谁不希望孙儿幸福长久。林妹妹脸上就没几两肉,薄福、无后,的确让人不放心。
紫鹃咬牙立誓道:“好个芳丫头,你说,怎么能让林姑娘好起来?我都听。”
吃吃抬手挽住夏日流云,畅想说:“今年荷花开得特别好,林姑娘没去看看花儿吗。”紫鹃何等聪慧,一听就明白意思,说“可不是!我往日也说,姑娘就推说困倦。今日有你在,帮着我一起把姑娘劝动了”。说着,紫鹃就拉起吃吃往屋里走。
“紫鹃姐姐,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吃吃紧紧地盯住紫鹃。“你这样帮林姑娘,也是为自己吗?”
风过竹林呜咽如诉。吃吃一眨不眨地看齐了紫鹃的表情,也怕她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同样地,紫鹃也仔仔细细看透了吃吃的用心,知她怀的是一份丑话说前头的坦荡。
“若说不为自己个儿,实在虚假。我一个做贴身丫鬟的,何尝不盼着有一个好出路。”
吃吃心口一紧。这,不是给林姑娘招了新愁。
“可我并不想像你姐姐那样傻,”紫鹃像是说给自己听,“我打小陪在姑娘身边,眼看着她与宝二爷长起来,拌嘴、闹性子、再和好,亲密无间,我只知道他二人理该是就这么天长地久在一起的。我能伺候便伺候,直到姑娘多了心,我便去寻我的去处。眼下最紧要的,一则是姑娘的身子,一则是,”
“打消金玉良缘说。”吃吃接嘴,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淡定。金麒麟,接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