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谈》东风浣

3、关于暗恋

　　暗恋，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我们都曾经对异性或者同性表现出那些懵懂的好感，见到欢喜，不见到思念，说话言不由衷，惴惴不安，口是心非的说着一些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拿着笔，写着一些文艺小青年的哀伤诗句，最后全都变成了一个名字。
　　会被朋友追问你喜欢谁，被猜到了就面红耳赤害羞的不得了。
　　在去阿紫学校的路上，赵雨想，暗恋，那是个年少青春才会拥有的东西，自己这种在世俗里挣扎过半圈的女人都没资格说去暗恋谁。
　　离开了学校，一个人经历的太多事情都沾染了各种各样不纯净的动机。
　　再不单纯。
　　自己年轻时有没有暗恋过谁呢？
　　赵雨想。
　　好像还是有的吧，比如小学时的同桌，初中时坐在后排的男生，高中时的班长，大学时的学生会主席，一起去图书馆的帅哥ABCD……
　　赵雨自己想着就低低地笑了，看来暗恋真的没什么代价，能允许自己最大程度的滥情，而且很明显，自从大学以后，心闲了，思想开明了许多，潜意识里都敢脚踏不少条船。

　　阿紫是和赵雨认识时间最久，交情最长的人。
　　除了上学之前的六年，这两个人几乎一直在一起。
　　阿紫有两个不喜欢，一不喜欢被人叫全名，二不喜欢暴力。
　　前者是姓氏问题，后者是性格问题。
　　作为朋友，赵雨尊重阿紫的一切看法以及言行。

　　阿紫叫赵雨去学校，赵雨问为什么。
　　阿紫说，我看上了一个小男，让你看看。
　　赵雨呵呵笑，凑热闹她从来不落人后。
　　于是，就引发了上面对于暗恋的思索。
　　正如阿紫熟悉赵雨从小到大的暗恋事迹，赵雨也熟悉阿紫的。
　　阿紫小学时候暗恋的那个男生赵雨觉得是个书呆子，中学时候的那个赵雨觉得他油嘴滑舌，高中时候的那个赵雨觉得他散发着小混混的气息。
　　很明显，赵雨喜欢的男人和阿紫喜欢的男人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还是那句话，作为朋友，赵雨尊重阿紫，所以即使对这个传说中被阿紫看上的小男完全没有报什么希望，阿紫一句话，赵雨还是开了车就赶去阿紫的学校。

　　赵雨上次去到阿紫的实验室时，实验室刚送来一具新鲜的尸体，阿紫是她导师手下的得意弟子，被允许亲自操刀处理尸体。
　　这在学医的人来说是无上荣耀。
　　可是对于从小敬畏鬼神尊敬逝者的赵雨来说，这简直就是噩梦。
　　阿紫拿着一条刚卸下来的大腿对赵雨说，你看，经常敲打大腿外部的位置，对于减肥有很好的功效，你回去可以试试。
　　而现实是，赵雨回去没有敲打大腿，也收到了很好的减肥效果。
　　一个不学医的人在面对肢体残肢后，还只是淡定得如赵雨一般两周没吃饭，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
　　所以这次来，赵雨唯一的祈祷就是最近去世的人没有医学爱好者，他们都信奉尘归尘土归土，乐于让自己的身体化为尘埃，把自己一把火烧了干净。
　　很可惜，事与愿违。
　　阿紫穿着白大褂，拿着手术刀，在将一具尸体的皮肤与肌肉组织分离，实验室里充斥着福尔马林刺鼻的味道。
　　大概是见多识广的人都会羽化登仙，相比上一次，赵雨觉得这次自己一周不吃饭就够了。
　　不过是一具被切没了皮的尸体，有什么大不了。

　　阿紫把皮肤与肌肉分别泡入福尔马林，一抬眼，看到了一脸扭曲的赵雨，招手示意她进来。
　　赵雨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努力不去看这具尸体。
　　这一努力倒是有了效果，赵雨终于注意到实验室里还有一个人。

　　贺子龙带着一副黑边眼镜，有赵雨以前很喜欢的日本动漫里变态杀手那种扭曲的斯文。
　　赵雨看着阿紫，用眼神询问，这个？
　　阿紫点头，回了一个眼神，怎样？
　　赵雨魅惑众生地笑笑，阿紫摇摇头，任她去了。
　　赵雨走的一步三摇，低V的领子大概许多男人都受不了。
　　赵雨朝贺子龙走过去，帅哥，我是阿紫的朋友赵雨，初次见面，你好。
　　贺子龙推了一下眼镜，目不斜视，好像被解剖的尸体比赵雨d-cup的胸部还要活色生香。
　　赵雨笑笑，这年头不盯着自己胸看的男人实在很少了，对于贺子龙，赵雨其实很赏识，不过赵雨还是不喜欢贺子龙冷冰冰的态度。
　　赵雨再接再厉，帅哥，请教下名字又不会死。
　　贺子龙终于有了反应，他推了推眼镜，说，贺子龙。
　　赵雨说，你这么帅气的男人怎么会想来学医。
　　贺子龙将尸体面部肌肉分离出来，不慌不忙，赵小姐，医学的真谛就在于可以直接触摸人类最本真的一面。请恕我失言，所有人在我眼里，活着与死了没什么区别，活着的时候是一具可以移动的身体，死了就是可以供我研究的标本，赵小姐，纵然你美艳不可方物，你死了也只会是一具美艳的尸体，和现在躺在这里的这位没有什么不同。所以，贺子龙抬头看了赵雨一眼，请赵小姐不要干扰我的工作。
　　赵雨耸耸肩，朝阿紫走了回去，拍拍阿紫的肩膀说，你先忙，我去外面等你。

　　不一会，阿紫就出来了。
　　阿紫问，怎么样？
　　赵雨说，不错，如果性能力没有问题不是同性恋基本可以肯定是个不错的男人，我很久没见过男人不盯着我的胸看了。
　　阿紫说，其实我一直不理解女人的胸有什么好看的，两块突出的组织而已。
　　赵雨摇头，不要那么透过现象看本质，男人对女人□□的崇拜来源于生命的缘起，其实就是来源于对母亲的依赖以及对异性的幻想，太本质了所有人都成了骨头架子，那就太没意思了。
　　阿紫说，赵雨，我猜男人就喜欢你用这一幅禁欲的模样耍流氓。
　　赵雨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不，阿紫，你太不了解男人，其实男人更喜欢我用不禁欲的模样耍流氓。
　　阿紫哈哈一笑，赵雨是个很精彩的女人，跟她熟悉以后就会发现，她的思维总是存在于很神奇的次元，让阿紫很想剖开她的脑袋，看看她的大脑回形是怎么样的构造。
　　赵雨说，他知道么？
　　阿紫是聪明人，闻言摇摇头，他虽然很聪明很有天赋，但是他的注意全部奉献给了医学研究，作为同行，我很佩服。
　　赵雨笑笑，那就还是暗恋？
　　阿紫点头。
　　赵雨揽过阿紫的肩，阿紫，这么多年过来了，你居然还停留在最初的阶段，姐姐跟你讲，你也一把年纪不是单纯小姑娘了，不要老是这么纯情。
　　阿紫微笑，有什么不好？
　　赵雨说，有设么不好？阿紫你大学五年，研究生三年，八年的青春都耗费在书本里了，八年，我们伟大的中国都已经赶走了小日本鬼子，推翻了半殖民地半封建，而你的恋爱方式还停留在最基础的暗恋，这简直没有天理。
　　阿紫挣开赵雨的勾肩搭背，轻笑着摇头，神情一如当年年少的时候，懵懂而清纯。
　　你不懂，有时候砰然心动的感觉比戳破那一层窗户纸来得更幸福，暗恋带给人最美好的一面，就是可以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了解你想了解的一切事情，默默注视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好像一场不知结尾的电影，我们可以猜测结局，却不知道是否正确，我们可以注视自己喜欢的人，却不必担负一些恋人的责任，这比赤裸裸的恋爱来得更具有诱惑力也更轻松，我们不会去纠结一些无谓的问题，这才是爱情。
　　赵雨耸耸肩，你觉得好，便好，我被人暗恋的经历很不好，你知道的，小学时候有个讨厌的小胖子号称喜欢我，可是他把吃过的口香糖粘在了我最喜欢的裙子上，我那条裙子再也不能穿了。所以我一向对被暗恋没什么好感，而且，如果不去标明所有权，这片领土被别人攻陷了，面对你的失落大陆，阿紫你要怎么重建属于你的文明？
　　阿紫一怔，旋即笑了，赵雨，你永远那么一针见血。
　　赵雨说，不是我一针见血，是你一直在回避问题，暗恋很美好，但是不足以弥补我们心中空落的感情，我世俗，可是我比你清醒。
　　赵雨拍拍阿紫的肩膀，不过一个男人，多大点事，姐姐我支持你，你能把丫搞定，我就说服她们几个死后都来捐尸体。
　　阿紫笑了，你呢，你不来捐尸体。
　　赵雨笑的更开怀，你要搞定的对象都说了，我现在活着就是一具美艳的尸体，有本事你带了手术刀来解剖我，我让莎莎送你进监狱。
　　阿紫推了下眼镜，笑容有几分诡异。
　　赵雨怎么看这个动作怎么像贺子龙，心里有些发毛，却释怀地笑了。
　　暗恋，大概只是没勇气去捅那一层朦胧的纱，抑或是缺乏一个怂恿自己支持自己去捅那一层纱的人。
　　赵雨乐于充当这样的角色，因为赵雨希望被自己认为是朋友的人都去努力追求自己的幸福。
　　幸福得来不易，失去可惜。
　　有些人并不是不想要幸福，只是差那么一个被点破的临界点，而忘记了去追寻。
　　本来唾手可得而意外失去，比起不曾拥有，更加落寞。
　　赵雨不希望阿紫只是因为不敢而失去一次机会。
　　赵雨看来，贺子龙很不错。
　　外形出众，有不错的前途，与阿紫志趣相合，虽然他们的志趣很可怕，但是那绝对不妨碍他们成为一对。
　　最重要的是阿紫喜欢。
　　世人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太纠结了，赵雨从来就觉得，喜欢就去说，不用自己折磨自己，反复念叨着行不行。
　　其实又怎么样，最坏的结果，也只不过是不行。

　　赵雨再和阿紫出去逛街的时候，赵雨问，怎么样了，你实验室那个冷静的小男。
　　阿紫挑了件裸色的长裙，问赵雨如何。
　　赵雨想到了被阿紫剥皮的那具尸体，看着这条裙子，怎么看怎么胆颤心惊，头摇的像拨浪鼓。
　　阿紫放下裙子，继续往前走，说，子龙昨天还提起你。
　　赵雨女流氓的笑又跑了出来，都变成子龙了，那他提起我什么了。
　　阿紫说，你手臂与胸部的比例不正常，按说你的手臂应该比现在更粗一点。
　　赵雨很纳闷，为什么？
　　阿紫又拿了一件红色的衣服，被赵雨扔了回去。
　　阿紫耸耸肩，简而言之，他觉得你胸大。
　　赵雨干笑了一声，妈的，我还以为他根本没看。
　　阿紫说，无所谓，看了又怎么样，看了我刚好能确定他不是同性恋。
　　赵雨说，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这么变态，你们约会的时候就讨论闺蜜的身材这么赤裸裸的问题。
　　阿紫说，其实我们还讨论其他的，但是我觉得你不会喜欢。
　　赵雨一哆嗦，好吧，我确定我肯定不喜欢，那换个问题，你们怎么搞到一起去的？逼良为娼？酒后乱性？总要有个过程。
　　阿紫斜了赵雨一眼，你就是一资深女流氓，什么叫搞，忒难听。
　　赵雨嘿嘿一笑，别打岔。
　　阿紫莞尔，那天把你送走，我回去继续工作，贺子龙问我你是来做什么的，并且告诉我不要把人随便带进实验室。
　　赵雨看着阿紫，撇撇嘴，这男人真无趣，然后呢？
　　阿紫说，我告诉他你是我朋友，来参观。
　　他说，来参观死人？
　　我说，不是的，来参观活人。
　　赵雨说，你还真直白，那实验室里只有两个活人，不是你就是他了。
　　阿紫说，你还要不要听我说。
　　赵雨闭了嘴，阿紫继续，他问我是不是看他的。
　　我说，是啊。
　　他问，为什么。
　　我说，赵雨觉得你不错，劝我把你拿下。
　　听及此，赵雨眼睛放光，他怎么说的？
　　阿紫说，他没说话，脸红了。
　　赵雨有点失望，撇嘴，一个大老爷们他脸红个什么劲，看他挺能板着脸还能装的挺酷，不就是有女孩子告白，他脸红个什么劲。
　　可是一转眼，赵雨看到了迎面走过来的刘涛，挽着他那位市领导千金的夫人，一副郎情妾意笑意盈盈。
　　赵雨堆了笑，走近了一点，刘经理，这么巧，您也来逛街。
　　刘涛的笑容一丝破绽也没有，点点头，指了指身边的女子，这是我夫人。
　　赵雨转头朝刘涛的夫人笑，都说刘经理夫人漂亮，这一看才知道，说漂亮简直是太缺乏形容了。
　　那位女子笑笑，显然恭维很受用。
　　赵雨点点头，刘经理您和夫人逛，我们走了啊，不打扰您。
　　刘涛点点头，他的夫人也朝赵雨挥手示别。

　　赵雨拖着阿紫走了挺远。
　　阿紫回头看看，确定看不到刘涛夫妇了，才压低生意对赵雨说，这男的对你有意思？
　　赵雨说，哦？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阿紫说，别装傻，你从小遇到不乐意回答的问题你就装傻。
　　赵雨说，不装傻怎么着，一个是我上司，一个家里有背景，两个我都惹不起，更不想趟别人婚姻的浑水。
　　阿紫说，哦？那这男的暗恋你多久了？
　　赵雨说，这不属于暗恋的范畴，阿紫你也别转换话题，贺子龙脸红了以后怎么样你还没说。
　　阿紫说，有什么好说的，他脸红了，然后转天早晨，就来问我可不可以做他女朋友了，于是我就答应了。
　　赵雨傻了，就这么简单？
　　阿紫说，你还要多复杂，所以说，恋爱永远没有暗恋的那种意境。
　　赵雨说，贺子龙怎么还这么单纯呢，好像中学生谈恋爱似的。
　　阿紫说，子龙很单纯，别看他那好像经历了生死几百个轮回似的那么淡定，其实他只是在工作的时候专注到别无所求，从根本而言，他是个很简单也很好相处的人。
　　赵雨扁扁嘴，阿紫你还真了解。
　　阿紫笑，当然，了解这种事，我在暗恋的时候就去做了，最后我只需要选择一个方式让他接受，很显然，我的暗恋很成功。
　　赵雨释然，也是，得了，结果是好的，就不管过程了。
　　暗恋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但不一定所有的花苞都会盛开，有的就会因为各种更样的原因而枯萎凋零，零落成泥。
　　但是既然开花了，就直接去欣赏那盛放的美丽。
　　何乐不为。

　　赵雨把阿紫送回学校，阿紫下车前赵雨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坏笑着问，阿紫，你家子龙怎么称呼你。
　　阿紫解开安全带，以前叫庞小姐，现在叫阿庞。
　　赵雨翻了个白眼，啧啧，我还以为他会全名全姓的称呼你。
　　是的，阿紫的全名叫庞紫，大概是父母起名的时候忘了多念几遍。
　　阿紫说，我觉得这件事他也是想好了的，谁敢保证我们没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什么也没想过呢，如果他没想过，我一说，他怎么就会答应。
　　赵雨点点头，一侧身看到了在学校门口等着阿紫的贺子龙，抬头微笑指了指那个方向，说，好了，去吧，别让他等太久。
　　阿紫点点头下了车，你回家了给我打电话。
　　赵雨挥挥手，开车回去了。

　　公寓楼下，赵雨接到一条短信。
　　本来以为是阿紫，拿出手机，却发现是刘涛。
　　打开看看，内容是，后天出来聚聚，我来接你？
　　赵雨皱皱眉，把这条信息删除，当做没看到。
　　她想，如果真的去了，大概聚餐就会意外变成两个人，尴尬的无与伦比。
　　有些暗恋，也并不象传说中的那么青涩而且美好。
　　暗恋首先是一个暗字。
　　在黑暗的地方，有清纯萌芽，也有罪恶蔓延，赵雨不希望遭遇后者，她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置于光明的地方，让在黑暗中蔓延的罪恶与自己无关。
　　可是一抬眼，不远处居然停着刘涛的车。
　　赵雨干脆急匆匆地往反方向走，却被人叫住了，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人又叫了第二声，比第一声声音高了很多。
　　赵雨回头，发现是好邻居马彬，松了一口气，转转眼珠，绽开一抹笑，挽起马彬的胳膊向楼内走去。
　　马彬刚想挣开，就听到了赵雨低声说，别动，帮忙。
　　马彬只好就这么被拖了回去。
　　赵雨一抬眼，看到刘涛的车启动了，调转车头，走掉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把马彬的胳膊放开了，调整了一个微笑，说，谢谢你。
　　马彬不明因果，却也猜到几分，试探着问，不喜欢的人？
　　赵雨说，也是不能得罪的人。
　　说罢，按了电梯，和马彬一起上楼。

　　回到家，赵雨拉上窗帘，给阿紫拨了一个电话。
　　阿紫说，到家了？
　　赵雨说，恩，还遇到了点麻烦。
　　阿紫说，怎么？要帮忙么？
　　赵雨说，需要，告诉我，怎么拒绝一个没开口但是明确表示对你有兴趣的人呢？
　　阿紫说，记得你初中喜欢的那个男生么？
　　赵雨说，记得，我刚想去跟他表白，他就公开表明了不想找女朋友，我还伤心了好久呢。
　　阿紫说，过去的经历已经告诉你该怎么做了，何必问我。
　　赵雨一愣，旋即明了，阿紫，谢谢。

　　赵雨挂了电话，翻出刘涛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一条信息给他：刘经理，我后天有约，不参加了，祝您和大家玩得开心。
　　发完信息，赵雨躺在床上，顿时觉得很轻松。
　　拒绝很简单，赵雨舒了一口气，释然地想，原来，并不是只有盛开的花朵才是最值得观赏的，凋零的花苞同样值得敬重。
　　起码它避免了结出不甜美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