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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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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影子动了动。
簪缨很清醒。全身的伤都在疼,但是脑子很清醒,合上的眼睛慢慢睁开,黑白分明,看见屋子里一片漆黑,没有点灯,那就说明,人是真的全都走开了。
轻轻动动手与脚,疼。未对筋骨造成不可恢复的长期性损伤,但是给予最大限度的短期痛苦。疼得不能动,尖锐的痛楚一阵一阵袭来。簪缨想起下午的情形,不由自主的颤抖,那种恐惧还残余心中,比疼痛更可怕——她对危险是敏感的,但是这样的恐惧从未有过,逼得她想大声尖叫,却又叫不出。
簪缨从头到尾没有哭。她想不起还可以对着痛苦哭泣,清澈的眼睛只是睁大了看着黑暗的帐顶,咬牙,手臂努力支撑身体,渐渐对疼痛的反应麻木了,坐起来。
有一道月光照进来,悠悠的拢在她手上,淡淡清辉。簪缨低头看自己的手,重重包裹着白布,伤口其实并不深,但是流了很多血,皮肤的颜色是浅青灰。
——如果没有这只手,会是怎样?
簪缨想着,把自己吓得怔了一怔。然后这个念头仿佛有诱惑似的,她不得不继续想下去。没有了手臂,不能抓握,身体一部分残缺,事事不便——还有呢?
——没有了生命,又是怎样?
簪缨想到那一刻的恐惧,身体又开始细细颤抖。
会去哪里?那种恐惧的背后是什么?不!她不要知道!
走吧。
以往遇到这种事情,觉得危险了,都会想走。可是这次的恐惧太强烈,甚至让她忘记逃跑——现在才想起来,走。
原本以为,待在这里最坏也没有什么,却看见这样的恐惧。
门口传来一声轻笑。簪缨身体的温度急速下降,不能动——又来了,那种恐惧。
一个人影倚在门口,她听见那个声音轻飘的说:“本来以为可以逮到你立刻就逃跑呢,害我等了大半夜——算了,不等了。”低笑。
簪缨心里颤抖起来,那一种被看透和掌握的恐惧,冰冷的——还有多少种恐惧的滋味要她体验?
楚旌轻轻说:“我已经跟姐姐说了,明日走。你跟我一起。”
什么?簪缨心沉下去,不不不。
“害怕了是吧?”黑暗中也感觉门口的一双眼睛,直直的向她逼过来,“总是向后退,你就永远也走不到前面了。”
门声轻轻一响,似乎要合上了,压迫感消失一点。簪缨还没有动松一口气的念头,就听见他最后一句话:“当然,现在你是没有选择。”
过了不知道多久,簪缨扑在床上喘息。她忘记呼吸。
第二日霍沄来送行,将军府前围了一圈的人,还没等他感受一下离别的气氛,远远就见人群中央骑在马上的楚旌自楚旋手里把一大件什么东西抱了起来。楚旋老大不情愿的样子,却又不能阻拦,紧盯着哥哥把那东西揣在怀里。
“旌儿。”楚絮英拉着缰绳,做最后的努力,“簪缨今天还病着呢。”
楚旌温和的说:“没有办法。我今天必须走。”
“那把簪缨留下来啊!”楚旋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
霍沄明白了状况。什么?楚旌要带那孩子走?
楚旌并不理兄弟,抬起眼睛来:“爹。”
站在外圈的楚功必点点头:“嗯,一路小心,你去罢。”仿佛楚旌怀里抱着的只是一只包袱——啊,感谢上苍,这只危险的小包袱终于可以离开京城了。
楚旌把缰绳自姐姐手中轻轻抽出来,楚絮英一面伤神兄弟远去,一面担心簪缨,竟说不出什么来。楚旋已是不知所措。
楚旌轻轻一夹马腹,马跺了几步到霍沄面前,楚旌马上拱手:“起云,你也来送我。”
霍沄一眼看见他怀中,簪缨只露出一张小小苍白的脸,合着眼睛。“你去哪里?为何带着簪缨?”
楚旌笑:“惊燕关啊。前两日去你家辞行时不是说过。”
霍沄看他若无其事,一脸震惊。“你带簪缨去惊燕关?她只是个小女孩。”
“我难道不知道?”楚旌点头微笑,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轻轻说,“簪缨姓卫,你觉得她能平安留在京城?”
霍沄微微蹙眉:“你与楚伯伯都常不在京中,留于你家的确不便,但是,簪缨还可留在我家。”
楚旌眼里闪过一分意外神色,随即摇头。“她不能留在这里。起云,你明知怎样最好,可还是心软。”
怀里的簪缨轻轻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露出茫然神色,看得霍沄酸楚,正要再说什么,楚旌已坐直身子,再次拱手:“起云,莫效平常儿女形状。今朝一别,来日再会!”手中扬鞭,口里呼哨,座骑不一刻远去了。
簪缨眼睛里朦朦胧胧看着京城景物飞驰,一片眼花缭乱,什么都看不清,马上颠簸伤处锉痛,轻呼一声,倒是清醒了些,渐渐分辨出身周的气息是属于那个恐惧的人,她咬紧了牙把接下去的痛呼吞下,全身不可抑止的战栗在飞驰的马背上却也显不出了。
“簪缨,”上面传来那个与昨夜一般的声音,虽是温和轻渺的,也激起一片冷意。裹在身上的斗篷往下拉了拉,露出更大一片视野。“看罢,这京城你是好久不会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