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记 之剑淬霜锷》gaslight

32、三十、旁观者证词

　　沈孝慕本来以为楚旌话里有话与荐忠尖酸刻薄的训责已经够糟，结果到了方勇手里，被他拎着耳朵大声训斥了半刻，满脑子只剩嗡嗡响，好像装了一只蜜蜂到处撞。沈孝慕终于了解，有的人训人就是如此对人不对事，认定你的错就是你的错。你还敢辩？那你更错！不管你怎么说，骂的就是你！
　　可怜的沈孝慕耳朵生疼，又觉尴尬，尤其旁边又还有一个颜琅，水汪汪一双桃花眼扑闪扑闪看着。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挣扎出手，指往方勇肋下点了一点。方勇虽全无防备，到底有些条件反应，手就是一松，沈孝慕一得脱，当即跳开三尺，捂着耳朵。
　　方勇气：“还敢还手？还敢还手？”罪上加罪！
　　沈孝慕一看不好，腿下发力，跳了又跳，连连躲闪。可是方勇的锲而不舍是他们兄弟之中数一数二的，竟尔两人就这样一追一逃起来。方勇轻功不在行，可是沈孝慕想也不见得为着义兄追着打就使出全身功力撒腿跑，把方勇拉开一段距离来，回头：“喂喂喂，二哥，你弄个明白好不好？那园子到底是谁拆的？”
　　方勇道：“你还敢跑！”说了四个字就乱了两口气，方勇马上不再说话，急追上去，倒反而被他追上了几步。
　　沈孝慕吓得大叫：“不是我不是我！”可是眼见方勇一伸手，险些被他抓住后领子，只得闭嘴狂奔。
　　两人一追一逃，绕着书房几十圈。
　　书房里楚旌本来拿着砚台镇纸正在摆阵，将一场阴谋秘计详加解说，兴致勃勃，津津有味，猛地只听房顶上一串“蹬蹬蹬蹬蹬”。停一下，荐忠荐义一起抬头望着落下细微尘土的房顶，等声音去远了，重新讲了没两句话，又是一阵“蹬蹬蹬蹬蹬”。如是者三，楚旌终于把手上镇纸砚台放下，走出房门去。
　　沈孝慕和方勇的力气到此时已经都用得差不多，但是方勇的底子到底强些，那只伸出来的手指间已经时不时掠到沈孝慕的衣服。
　　荐忠荐义跟出来，荐忠问站在地上的颜琅：“多少圈了？”
　　颜琅揉揉脖子：“花园里二十三圈，后来他们跑出来我没跟上，到我跟到这里的时候，他们也已经绕了不知道多久。”
　　荐忠一伸拇指：“好本事！”
　　楚旌仰头：“还打算继续绕下去？”他声音不高，可是荐义看着他眼睛已经有火气，而且显然他已经气得忘记，不提高自己音量，急速奔跑追赶中的两人，根本无法听到他的警告。
　　荐义正要开口警告，孙季然已经一步踏进来，扫一眼这一院的热闹，立时爆喝一声：“你们就闹吧！没大人管着你们就翻天吧！”
　　这可真正是一声爆喝，别说沈孝慕与方勇，好好站着的颜琅都吓一大跳退后一步：原来没觉得这个分不清男女的大块头可怕啊？原来嗓门这么大也吓人。
　　沈孝慕再也顾不得后面追赶，急忙刹了下来，方勇一门心思倒没因为孙季然的一声呵斥分散多少，正把他逮个正着，也就站定了下来，揪着他耳朵把他拎到楚旌面前，一面气喘吁吁。
　　孙季然向着沈孝慕瞪圆了眼睛，也伸手把他另只耳朵一扭：“砸后花园的就是你？”
　　沈孝慕两只耳朵都痛，偏偏气还没匀上来，“哎哟”一声，声音都是分岔的。
　　孙季然怒吼：“这些日子都由着你们野了性子了，如今怎么？连院子也砸？下次是要拆这惊燕关？”
　　沈孝慕这次冤枉大了，自己也气起来，不肯再分辩，只是一脸悲愤。
　　方勇倒过一口气来，也紧跟上骂：“你还敢瞪眼睛！”
　　他们这一番大呼小叫，倒有个好处，楚旌觉得撒了气一般，在一旁竟慢慢笑了起来，也不插话，只是抱着手臂看。
　　这时候只闻清清脆脆的一声冷笑——这笑得古怪，分明是冷笑，可是由稚子声音发出来，不知道怎么那么诡异，方勇本来正在骂着，闻之都觉心寒，不由得停了嘴，眼睛往下看。不光方勇了，全院子的人都在盯着——颜琅。
　　颜琅也不在意，斜着眼睛依旧冷笑：“原来这里就是这样的‘公正’！”这样一个好看的孩子，做出这等神情来，格外不调，可是竟然那姿态仍好看得很。
　　听他说起“公正”来了，楚旌请教：“颜公子，怎么讲？”
　　颜琅往他那边一看：“打坏花园的不肯站出来，任人责备那无辜的么？”说罢转头，又冲着孙季然方勇道：“你们是要查案，是要骂人撒气？”
　　孙季然在他目光下，竟尔不由自主松了手：“呃？”
　　颜琅道：“一个不由分说，只管喝骂，一个不加细究，上来便抓。”
　　方勇还捏着一只耳朵愣着，孙季然开始明白过来：抓错人了不成？
　　荐忠此时叹了口气：“好罢。后院是我砸的，小四，委屈你了。”
　　可是沈孝慕沉冤得雪，竟然一点反应没有，好像不能相信一般，连耳朵都继续让方勇捏着。
　　孙季然望着荐忠：“你？”
　　颜琅伸出一个指头捅捅方勇：“这回为啥不冲上去就揍人？你欺善怕恶啊？”
　　方勇终于松开沈孝慕，倒是忽略了颜琅后半句，哗地冲到荐忠面前：“你砸花园？！”
　　荐忠搂着荐义点头：“嗯。”
　　荐义推开他：“是他跟我练武时候捎带弄坏了东西，不过我没碰着什么。”望望颜琅：你作证。
　　方勇对荐忠大吼一声：“你砸了还不承认？！”
　　荐忠摸摸耳朵，望天：“我刚才那个不是承认……”
　　话没说完，方勇已经扭头对荐义大喊：“你不拦他？！”
　　颜琅冷冷在旁道：“又开始连坐。我也在场，是不是我也没拦他也有罪？”
　　方勇没听出他冷嘲热讽，摆摆手严肃道：“颜公子你不会武功，不是你过错。”
　　颜琅瞪了他半晌，终于无计可施翻翻眼睛：“多谢啊。”
　　楚旌有趣地看看众人，拍拍手：“这下清楚了？”然后慢慢地，“又是谁在书房顶上乱跑，三番两次打断我议事？”
　　方勇诚实地：“大哥，是我。对不起。”
　　楚旌见他这样干脆，无语了一刻。“算了。”
　　方勇转头瞪荐忠：“你不能算！打坏院子，还要孝慕替你担罪？”
　　荐忠道：“我不是有事走开了么？”况且谁晓得你会把个案子查成这样？跟屈打成招有啥差别？
　　方勇道：“荐忠把院子整理了，东西都修好。”
　　荐忠也不反对，笑道：“公平。”
　　颜琅插道：“公平什么？你还欠一顿追打。”
　　荐忠看看他：颜小公子，差不多行了，没有绝对公平的。拉过荐义：“这是从犯，跟我一起收拾残局。”
　　荐义皱眉推他：“我是被迫做从犯。”
　　荐忠立马露出可怜兮兮一张脸：“帮帮哥哥嘛……”
　　荐义看见跟自己一模一样一张脸露出这么赖皮这么恐怖的表情立马全身寒，手往他脸上一推，厌恶地说：“闭嘴。离我远点。我帮你收拾。”
　　楚旌见案情圆满解决，笑道：“多谢颜公子了。”
　　身为正牌犯人的荐忠说：“孝孝要多谢颜小公子。”说着一指沈孝慕：“咦？你脸红什么？”
　　沈孝慕一吓，迅速低下头两手往脸上乱揉，好像在揉耳朵似的，却把整张脸揉了个遍：“我我我……没脸红！”手指间隙，又看见颜琅一双桃花眼望着，脑袋又是轰一声，埋头继续蹂躏自己的脸皮。
　　孙季然看着这一院孩子。“你们就闹吧！大人就快回来了，看到时候你们还能翻天？”
　　这个消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除了楚旌）。方勇“啊”一声：“楚大人要回来了吗？”
　　楚旌点头微笑：“我刚在书房想给荐忠荐义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