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记 之剑淬霜锷》gaslight

3、三、来历不明

　　三、来历不明

　　楚旋出了一趟门回来，发现院子里树下有个新的没见过的女孩子正在仰着头往上看。
　　不是美女。
　　而且楚旋觉得她好像马上要爬到树上去一样，然而等了很久，她并没有爬上去，眼睛里简直连一点想爬上去的意思也没有。楚二少爷的目光终于往树上移，发现，他亲爱的大哥正在树上睡午觉，浅色的一件春衫半敞，合着眼睛枕在将发的花枝上。
　　楚旋呆了呆走过去。“喂！”
　　一个字刚刚出口，还没在空气中变凉掉，那女孩子马上向后弹一步跳开，看着楚旋。楚旋倒被她吓一跳，树上“噗哧”一声，笑了。楚旋眼睁睁看着楚旌从树上飘下来，手轻轻在那女孩子头顶上按了一下。
　　楚旋转脸，叫：“大哥！”有点紧张，手脚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嗯，兄弟重逢，应该怎么做？
　　絮英解了他们的围，过来笑盈盈的把楚旋一揽：“旋儿，回来了？见过你哥哥？嗯，还有——”她终于投降，“簪缨？”
　　楚旋看看那女孩子，叫簪缨？“她是谁？”
　　楚旌又把手搁在簪缨头上，第一次太快，簪缨来不及闪开，这次警觉，头一偏，让他按一个空，可惜忘记后着，头躲开了，还有肩膀，楚旌的手自然而然在她肩头轻轻一拍。“拣来的。”
　　“拣来的？”楚二少爷开始犯糊涂。嗯？天天在街上走，我怎么没拣到过人？
　　絮英叹口气：“旌儿，父亲找你。”看看簪缨，意思父亲找你跟簪缨的事情有关。
　　楚旌点点头出去，絮英跟去。这回却是她心不在焉，忘记给她一脑子糊涂的小弟解惑。
　　楚旋决定直接请教本人：“簪缨，你姓什么？姓不姓楚？”二少爷问得算是聪明的：大哥说是拣回来，恐怕是下人，如果卖身给将军府又没什么来历的，大多会改姓楚，就像楚平他爹。
　　小姑娘盯了他一眼，转身就跑。
　　楚旋还年轻单纯着，不像他哥哥，不会去拦人而是站在原地自我反省：我太凶了？吓到人家了？没有啊……

　　书房里楚功必问儿子：“你带回来那个小女孩儿，你知道她什么来历？”
　　楚旌笑：“路上拣来的，哪儿有什么来历？”
　　楚功必皱眉：“姓卫！”敢明目张胆取这个名字！
　　“爹，”楚旌道，“姓卫的人很多。”
　　楚功必看着儿子沉思：好吧，这孩子身份发现的几率并不大，就算发现了，也大可推一个干净，咬定了是拣来的，反正临花楼也没有她的身契——但是但是，为了这一个小孩子，是否值得费这样周折？麻烦总是推出去越远越好的，哪有揽上门的道理？
　　至于临花楼，恐怕也在担心这孩子的身份被发现，一面不敢把这把柄留在别人手里，一面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要，怕打草惊蛇。于是这一日叫人带了一份身契到将军府来，说是一场误会，希望贵府把这个孩子归还，云云。人家还是相当客气的，不愿就此招惹了将军府。
　　楚旌轻描淡写的道：“假的。”说的是那身契，做得其实很逼真了——如果不知道这孩子真实身份。
　　“二十两银子，”楚旌道，“咱们把她买了罢。”
　　楚功必道：“你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父子两人，楚功必八年前就带着儿子上战场，磨了八年下来，这儿子是他下属，是他助力，战场上习惯了这样说话，早就忘了老子儿子，辈分年纪。
　　楚旌低声：“爹，卫家为了什么事获罪？”
　　楚功必盯他一眼：明知故问！当然是因为跟敏王爷对着干，皇帝又没法保他，只好牺牲掉。新皇登极第一起抄家灭门的罪过就是他家，菜市口杀人杀得血淋淋的，一个月晏都人都绕道走。
　　楚旌轻轻笑：“但是当今在位的，还不是敏王爷。”他伸手，案头棋匣子里拣了一粒棋子，握在手心里，藏起来。留一步棋罢。
　　楚功必看着他动作，心不在焉挥挥手：去去，让我再想想。
　　楚旌笑了笑，缓步出书房。
　　才走到院子里，发觉一片混乱，绿绮紫檀拎着裙子满院子跑，楚波凑趣的正拿把大扫帚把院子扫得尘土飞扬。
　　好极了，只差鸡飞与狗跳。楚旌看了看，抓准一个无事的：“怎么回事？”
　　“啊？”楚旋愣了愣，“簪缨不见了。”
　　好极了。楚旌嘴角微微上翘，帮她努力争取留下来的机会，那个来历不明的小麻烦却自己跑掉了。

　　跑。
　　簪缨跑得飞快，回头越过自己肩膀看了看，那个大宅大院已经缩在一片其他的房子和墙后面了。
　　那个地方，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还有非常和气漂亮的姐姐，但是簪缨就是不安心，习惯的要逃跑。被院子和墙拘住让她感到不安——虽然是那么漂亮的院子和墙。原来的地方也有这样漂亮的院子和墙，很和气漂亮的贵夫人，但是一下子被一伙人冲进来，这漂亮和安静就被冲得七零八落，散得容容易易的，反而比原来没经过这漂亮和安静的时候难受。
　　簪缨咬咬牙。要跑！再不跑，会忘记怎样奔跑。
　　她不喜欢挤人堆，觉得在那群陌生的面孔中，不知何时就会露出一个两个狰狞。她不知该往何处去，只是照准了一个方向，一下跑出好远。这条僻静的小巷子里，只有尽头一个人倚在巷口。
　　簪缨一下子刹住脚步，盯着那个人，那么像带她去漂亮房子的那个人，怎么挣也挣不脱的，正带着那种笑容，手里轻轻拨着一只白的棋子，轻轻转过脸来，看她。
　　簪缨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楚旌看看她跑的方向，轻轻说了一句：“聪明。”这孩子很有点临危不乱的气度，不会慌张四处乱撞，转了个方向，有意识的绕了绕，但是方向不错。
　　——只是，跑了几步，又停。依然看得到前面那个人，倚在墙旁，含笑拨弄一只棋子，看她。
　　簪缨再跑。
　　又换一个方向，这次她犹豫了一下，冲进人群。
　　车水马龙的大街，瘦小的孩子在人群中穿梭，敏捷得没有撞到任何人，把人吓一跳，也是有惊无险。
　　跑了长长一条街，脚步还没歇一歇，肩上给人轻拍一下。“喂。”
　　簪缨骇然，这什么人？如影随形如蛆附骨，甩都甩不脱！才要再转身，只听那人轻轻哼了一声。“用用脑子。”那人低声说，“你跑得掉么？”
　　楚旌饶有兴趣的看着卫簪缨，孔明七擒七纵孟获，这孩子，要几次才能服？
　　簪缨果真在用脑子，低头在想，过了一刻，摇摇头。
　　楚旌扬眉：“我会害你么？”
　　现在还没害过，簪缨想，但是无论如何跑不脱的话，将来会不会害也没有意义去想了。
　　所以她摇摇头。
　　楚旌微笑：“还跑不跑？”
　　摇头。
　　手掌落在簪缨头上。“回去罢。”
　　楚旌带着簪缨回到一团混乱的将军府，楚功必刚刚叫人给临花楼送了二十两银子把那张身契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