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融化的冬天》踏雪惊鸿

12、觅雪

　　白皙的皮肤，白色的头发，白色的衬衫，白色的长裤，白色的皮鞋，仿佛一个转身便要融入漫天的风雪里去，又仿佛翩翩花丛的白蝴蝶。
　　夜深人静的时候，昏黄的路灯映照了一片皑皑的白雪，便给那原本白得孤冷的穿上了一层暖纱，倒显出几分可爱来，比白雪更静谧的是那个白色的身影，清清静静地站在窗子下，隔着雕花与玻璃向房间里张望。
　　还有锈迹斑斑的窗框，曾经精致美丽的雕花，一年一年，多了很多岁月的碾痕，见证了忆南一点点长大，也见证了白色的身影总是在每个下雪的冬天来来往往。
　　只要你想见我，我就会出现。

　　可是，现在却正值深秋，没有雪，甚至还没有吹起凛冽的风。从夏天到秋天似乎格外漫长，尤其是南方的秋天，没有秋高气爽，寒气微微，倒是更有些夏日的意犹未尽。
　　忆南无聊的拨弄了下手中的遥控器，没有什么感兴趣的电视节目，无非是些新闻或者肥皂剧，只得拿起手边的漫画，从头再看一遍。
　　漫画里的妖怪似曾相识，白皙的皮肤，白色的头发，白色的衬衫，白色的长裤，白色的皮鞋，倾身含笑，风度翩翩，问小男孩：“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那里有最美味的食物，最娇艳的鲜花，最精致的礼物。”
　　小男孩睁着单纯明净的双眼，呆呆地笑着，不知不觉便点了头。
　　于是，妖怪带上小男孩上路了，一路上颠沛流离，风餐露宿，小男孩病倒了，发烧烧得小脸通红，尽说胡话，妖怪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小男孩恢复健康，所有的法术似乎在这一刻都失却了效应，妖怪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小男孩昏昏沉沉，日渐消瘦，妖怪终于决定找一个人类家庭照看小男孩，没有人类使用的钱币，妖怪以帮助实现人类家庭的三个愿望为交换条件•••••
　　“明日华北地区将出现大规模降雪，气温骤降，有关部门提醒人们出行多注意防寒保暖。”
　　正往下看，电视里忽然传出新闻联播的声音，忆南一惊，漫画书“啪”的掉在地上，呆了一呆，随即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只要你想见我，我就会出现。
　　那么，如果我想见你，我也会去找你。
　　“公公，我明天•••想出去走一走。”
　　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忆南走进去，站在门边带着试探却不容拒绝的语气，坚定地望着书桌后的外公。
　　“那就去吧，一个人小心点。”
　　我外公自茶杯冒出的袅袅热气里抬起头来，脱下老花镜，淡淡的说。
　　“外公•••”
　　没想到外公竟然就这样答应了，忆南觉得不可思议，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终究只叫唤了一声。
　　“你长大了，想做什么事情必然有自己的理由。”
　　仿佛猜中了忆南的想法，外公答道，复又低下头去研究厚重的书本。
　　“好。”
　　忆南点点头，又轻轻掩上门，走回自己的房间，没什么好整理的，无非是几件衣裳，想了想又把那本读了许多遍的漫画塞进了背包。
　　收拾完往沙发上一靠，头后仰在沙发的靠背上，忆南无声地笑起来，带着些许恶作剧的欢喜，猜想着阿汐见到他时该是怎样的表情。
　　一定是带着宠溺又无奈的笑容，却掩不住眼里的惊喜，用一贯冰凉的手摸摸他的头，那时他便告诉阿汐他有多么想念他，想着便睡去了。

　　极北的城市是漠河。
　　走下火车，北风裹挟着冰霜扑面而来，忆南紧了紧大衣，嘴角却牵起了一个无法压抑的弧度，仿佛拂在脸上的不是冰雪，而是和煦的三月春风。
　　街上行人，行色匆匆，忆南匆匆来到旅馆，特别要了一间一楼有外窗的房间，房间里暖气充足，刚刚被冷风吹的苍白的脸也慢慢恢复了血色。
　　忆南倚靠在窗边，静静的看着窗下刚刚堆好的雪人，微微紧张起来，最终还是笑了。
　　阿汐找得到我吗？阿汐会来吗？阿汐现在在哪里？阿汐是不是还是那样一身的白色？阿汐有没有想我，如同我这般想他？
　　阿汐，阿汐，阿汐••••••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般想念一个人，明明只见过几次，却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在骨头上，那些细细碎碎的念想，如同漫天而降的雪花，数不清，道不明，亦想不透。
　　阿汐，我喜欢你啊，是那种恋人一样的喜欢，是那种明明知道想见难见，却还是固执等待的喜欢，是那种明明知道很傻气，却还是固执坚持的喜欢，是那种明明很寂寞，却还是想对着你微笑的喜欢。
　　阿汐，我在等你啊，你知不知道？

　　然而，阿汐没有来。
　　白雪静处，几个修长的人影走来走去，杂乱的脚印透露了他们的焦急与哀伤，阵阵北风里也隐隐夹杂了啜泣，让那北风也多了无言的哀伤。
　　“阿汐•••”一身彩衣的年轻男子抱着一件碧绿的衣衫匆匆踏进屋来，秀气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本就不够丰满唇更是抿的如同一张纸一样薄，肤色白的近乎透明，一见到屋内闻声回头的白衣青年，嘴角一撇，明净的大眸子里，泪水如同玉珠子般滚落而下。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小采，不着急，慢慢说，慢慢说。”阿汐一把扶住脚步虚晃的小采，第一次看见小采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印象中的小采总是有着明亮纯粹的笑脸，披着一身彩衣，比留连花丛的花蝴蝶更加绚丽，招招摇摇的晃来晃去，骄傲神气的让人无奈。
　　“我一开始就跟他说•••叫他别跟他在一起•••现在•••你看•••咳咳咳咳•••他没有力气了•••咳咳•••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没有力气了•••他没救了•••我想骂他啊•••可是我开不了口•••他还说•••说他不后悔•••爱过了就不后悔•••苏苏•••苏苏真是傻•••”小采语无伦次的说着，哭着，颤抖着，最终再也说不下去，只紧紧抱着怀里的绿色衣衫，仿佛那是温暖的唯一来源，一袭彩衣似乎也染上了悲哀的色泽，黯然失色。
　　“你说什么，小采，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苏苏呢？苏苏怎么没回来？”阿汐从小采的只言片语里恍然大悟，如同天上想起了惊雷，直震的他头晕目眩，废了好大的劲才稳住身体。立刻一把抓住瘫软的小采，一遍遍追问。
　　“他死了，苏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小采放声大哭。
　　猜想得到了证实，阿汐拼命的眨着眼睛，定了定神，抢过小采怀里的衣衫，一寸寸抚摸过来，衣衫上早已凝结了许多冰渣子，摸上去细细的疼，发出“呲呲”的声响，这是苏苏的衣裳，苏苏穿过的衣裳。
　　那么温柔的苏苏，那么冷静的苏苏，那么儒雅的苏苏。苏苏就如同大哥一般，小采吵闹的时候，会轻轻摸着他的头，淡淡的说一句“别闹了，好好吃饭。”他一个人出神的时候，每当回过头来，总是看见苏苏站在身后，担心的看着他，仿佛再说“阿汐，有什么事情，跟我说。”苏苏不那么好看，他没有清澈的大眼睛，没有清俊的双眉，没有高挺的鼻梁，没有红润的嘴唇，甚至不那样挺拔高挑，可是却总能把一身轻佻的绿色穿的如同书生般风流雅致，低垂的眼睛仿佛藏了许多秘密，敛眉的时候隐隐透出不怒自威的风度，轻轻咬住下唇的时候又透露出他的青涩可爱。
　　“苏苏•••苏苏啊•••”阿汐捧着衣衫一遍又一遍的叫着，仿佛他还能回来一般。
　　“人类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他们眼里永远只有自己！永远不用考虑别人！“小采忽然大声叫起来。
　　“小采•••”阿汐出言阻止。
　　“哼！阿汐，你不要以为你的那个忆南就是什么好货色了！一样的！都是一样的！他只是还不懂事！还是个小屁孩！等长大了都是一样的！”小采更大声的叫着，几乎是尖叫了，他恨，恨人类，恨和人类有接触的人。
　　“小采，别说了•••”阿汐慢慢的跪坐下来，轻轻搂住小采，眼泪终于决堤。
　　感觉到肩头的热热的湿度，小采身体一震，不再说话，只是紧紧的回抱住了阿汐，阿汐浑身颤抖如同风中的枯叶。
　　会吗？忆南，你会吗？

　　时间是最值钱的东西，不但因为它过了便不再回来，还因为它过起来会特别快，三年的时光仿佛只是一下呼吸，一次眨眼，一个停顿。
　　又是一年冬来临，没有雪花，意料之中的，只有湿湿冷冷的雨夹雪，细雨裹藏着细雪在黑夜里仿佛穿了隐身衣的天使，然而被汽车的的灯光一照，却显出了细细密密的形状。
　　灯光落处，照出了雨夹雪里不一样的风景。树的阴影底下一道修长的身影，斜斜的倚靠在树上，没有打伞，任凭雨雪在他身上晕染出大块的大块的湿润。近处看，是个年轻的男子，只着一身白色衬衫，一条白色长裤，人却显得更加挺拔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要漂亮不要身体来！”接了孩子下晚自习的家长路过，看到他，无奈地摇头。
　　他轻轻一笑，嘴角的带出一弯温柔的弧度，眸子里也仿佛亮了起来，白衣青年直起身来，将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向阴影外迈了一步站定。这个位置，正好让路灯洒在了身上，白皙的皮肤，白色的头发，白色的衬衣，白色的长裤，白色的皮鞋，俊脸上一朵微笑，让整个人仿佛活了的冰雪雕塑。
　　仿佛期待般，又仿佛紧张，阿汐轻轻跺了跺脚。明明已经放学了。
　　终于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阿汐轻轻握了握手中的衣袖。
　　“南哥运气就是好呀！级花都让你给追到了！嘿嘿！”
　　“运气？切，你觉得是运气好，你怎么不追？老婆，你说是不是？”
　　纤细的女孩抬起手腕拢了拢头发，低下了头，宛如青涩可人的小苹果。阿汐不觉攥紧了衣袖，继续听着。
　　“还不是因为南哥你长得帅，多少女孩子为了你玻璃心哗啦啦的碎了一地哦。”男生口气颇为夸张的说着。
　　“切，长得帅也是资本。喂，别把老子说的像个没内涵的草包似的，老子要是没点真本事，老婆肯跟我？”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强调，变了，有没变。
　　另一个颀长的身躯将娇弱如同白芷花一般的女孩粗暴又温柔的搂紧怀里，一把伞几乎倒到了她那边，随即又温柔的低下头，絮絮叨叨的耳语着什么，女孩子先是抿嘴一笑，然后又撒娇般捶了一下面前的胸膛。
　　“哟，老婆生气了，南哥我走了，你温柔点啊。”男生暧昧一笑，走进一幢居民楼。
　　“滚！”忆南带着笑意的一吼，又回过头了，似乎在女孩子脸上亲了一下，女孩子羞得将头钻入忆南的怀抱，却正中下怀，被忆南一把搂住，嬉笑个没完。
　　脚步越来越近，阿汐的脸色却越来越冷，终于一个转身躲到了树的后面。年轻的笑声如同无孔不入的寒气钻入他的耳朵，明显在搂搂抱抱的脚步声从他的身侧渐行渐远。他从不怕冷，却在这一刻觉得冷的无处可藏。
　　一样的，原来，真的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