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月》徒慕高义

92、心伤

　　天空昏昏沉沉，以尘暗清漠的黑白作底色，就有如大滴墨落在上好宣纸上，然后被突如其来的泪眼冲散开来，化得极淡，各处皆是。不经意间竟不能辨出与新宣的分别，可一旦留心，便已知晓无论如何也是不同的了，那样带着几许浅不可见墨色的斑斑灰白，只让人觉得万念俱空，从心底蔓延而起的绝望冰冷无法抑制，寒意透骨。

　　她知道会很快，但没有想到，就在陆晓歌来拜访后的第三天，这两人第一次携手出现在面前。

　　萧昼锦当下便笑了，那样美那样苦涩的一个笑，真的太快了，她的心跳几乎不受控制地无规则地快，她的心瞬间便疼起来，无法自已。

　　慕容景风一如往日，冷峻逼人，却仍旧是一副引人犯罪的俊容，龙颜凤姿，魅惑又危险。

　　温婉妖娆的陆晓歌倚在他身侧，面上张扬粲然的笑落进她眼里全成了挑衅，她的装束与作歌姬时并无两样，娇媚勾人，摇曳生姿，一颦一笑都是风情含在其中。他的手，正正揽在她腰际，她腰上那条金带上的明珠刺痛了她的双眼，那么亮眼，耀目得过分。

　　果然，登对相配这种词，全都是胡说八道。谁和谁站在一起都可以很合适，这不过是看观者是谁，置身局外的人永远都在羡慕别人的幸福，只有当局者自己身在福中而不自知。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听到自己开口，声音干巴巴的，毫无灵动与起伏，甚至都不像是自己的声音，“二位来此有何贵干？”

　　那边站着的二人也是许久不曾开口，半晌，陆晓歌“扑哧”一声笑出来，偷偷看了看慕容景风的脸色，见他并无一丝不满，这才继续说道，“这事，还是王爷开口吧，妾身若是说了，便是僭越了。”

　　轻抚着她的发，慕容景风眼底尽是宠溺与疼惜，“又顽皮了。”

　　接着抬眼从萧昼锦处远远扫了一眼，所过之处尽是寒霜万里，“晓歌不愿说，便由本王来告诉你。”无视她难看得可怕的脸色，他流畅无误说下去，丝毫没有感情，“今日本王前来，是要给你一样东西。”

　　萧昼锦忽然就平静下来，出奇平静，就像是临死的人在聆听最后的审判，决定自己命运的审判。他竟称自己“本王”，仅仅是一个自称而已，却生生可将两个人划开万水千山那么渺远。

　　“本王知你一向喜好自由，本王也知这王府太小，恐怕容不下你，不如现时便还你自由身。如此，两厢安心，如何？”他的眼看着她，却又像是穿过她看向不知名的远方，满是嘲讽与冰冷，甚至看得她心下一惊，自己的心事似乎都被看穿，却无可奈何。我一直以为我像知己一样知你，却发现只有你是如此。你的心思，我从未看透过。

　　他手一扬，一张隐约可看到墨迹的白纸像鹤舞凌空，单薄的纸张承载了多少无法言说的意义，俊美的面容冷若冰霜，“拿着它，从此本王与你便两不相欠。倘若你还有任何要求，只要提出来，本王都可以帮你办到。”仿佛怕她会不答应似的，他继续说道，“本王最厌恶藕断丝连纠缠不清的人，相信你也一样，不如干脆些，尽快解决。”

　　笑得凄美，她甚至眼泪都要流下来：事已至此，她怎么会不答应？一纸休书而已，鸠毒白绫她也不会犹豫。慕容景风，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现在巴不得尽早离开，离开这样一个，断肠之地。只是我对你的情，比我想象中要深得多，只可惜你已不爱我。而真正爱我的人，不会背弃我，即便是我先负了他。

　　仿佛有一个陌生却有一丝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吟唱：

　　那段明媚而无忧的时光
　　早已于可湮灭一切的时间之风中
　　如烟一般飘散无痕
　　寻不到踪迹
　　可你对我说过的誓言许下的承诺
　　我都记得从未忘却
　　是啊 怎会忘记怎敢忘记
　　我只是怕你忘记呀

　　她忽然就无力起来，身形不稳，向后退了几步，面上的表情似喜似悲。原本在发上松松挽着的冰晶珠串毫无征兆掉落，轻盈地滑向地面，冰晶珠子欢快地四散开来，失了珠串的束缚她的发如绢丝泼墨，无力地掩着那张国色的脸，现下却苍白无比。萧昼锦就那么定定站着，眼里无波无澜，也没有俯身去捡拾遍地的明珠。一阵风席卷而过，冰晶珠子被包裹在一朵一朵的梨花中，化为一朵朵沉默的悲伤。

　　我原本以为，我们都是一样的，宁可为了对方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也不愿因为自己让所爱的人受半点委屈。

　　却一直没看清，你是个这样的人，想要的，费尽心机耍遍手段不惜一切也要得到；乏味了，就毫
　　不留念不顾情面踩在脚下一笑而过，继续你的人生，从来也不停留。

　　我不怪任何人，我只恨，恨我自己，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错了，错的连我自己都怀疑我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最大的傻子一直只有我一个而已。你从来不是，以前不是，现在更不可能。

　　是我看错了你，所以，我并不怨你，这次就当做一个付出很大代价的教训吧，也借此提醒我，不要轻易相信人，更不能轻易爱人。但若这样的事还有下次，莫说别人，连我也不会随便原谅自己了。

　　她忽的持剑起身，速度之快，连慕容景风也无法阻挡，然而此次的剑法却并不像那日平稳熟稔游刃有余，而是带着破风之声直取目标，快狠准。

　　那株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