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的日落》南泠宸霜

14、所谓的救赎

　　此后，直到学校停课，叶椒聊再也没踏入家门一步，她整天泡在学校里，看书，学习，偶尔还会去浑河边的那个偏僻的角落坐坐，或是在昏黄的路灯下游走，没有目的地。
　　高考只是一个过场，叶椒聊说过她会离开，走得远远的，她就一定会走。她告诉她母亲，她说到的，就会做到。
　　她如愿的去了南方，收到入取通知书的那天，叶椒聊抱着沉甸甸的快递，在河边坐了一整天。
　　凌衍骁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叶椒聊的影子，一点点缩短，再一点点的拉长。
　　“走吧，回去吧。”凌衍骁在叶椒聊的身边坐下。
　　“回哪儿去？”叶椒聊也不看他，只是淡淡的说。
　　“当然是回家啊！”凌衍骁看着她，“走，先吃饭去，然后我送你回去。”
　　“我没有家。”叶椒聊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凌衍骁，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凌衍骁没说什么，只是将她从地上拽起来，“走吧，饭总是要吃的。”
　　叶椒聊任他拽着向前走，一言不发。
　　她还是让凌衍骁把她送了回去，她此刻，只盼着假期早一点过去，她只盼着，早一点逃离。
　　打开家门，屋子里很冷清，只有母亲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电视，不停的换频道。叶椒聊走进来，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然后，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扑到叶椒聊身边，哭着哀求道：“椒聊，求你，求你再救心怡一次，求你。”
　　叶椒聊冷冷的推开她，淡淡的吐出一个音节，“不。”
　　“求你了，就最后一次，心怡快不行了，只有你能救她，我求求你了，你就可怜可怜心怡吧，她是你姐姐啊！”椒聊妈整个人跪了下去，她拽住叶椒聊的胳膊，苦苦的哀求。
　　“不。”叶椒聊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轻轻的将手抽出。
　　椒聊妈绝望的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不会再救心怡了，不会了。”然后，大哭起来。
　　叶椒聊看看她，走开。
　　“椒聊！”椒聊妈突然在背后叫她，她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转身。
　　“你能去看看心怡么？她在昏迷中，一直念着你的名字。”椒聊妈的声音里，不带有一丝的希望。
　　“好。”叶椒聊扔下一个字便走进了屋子，关上了门，留下椒聊妈吃惊的坐在那里。
　　第二天，叶椒聊一早起来，就随着椒聊妈赶往医院。
　　清晨的马路上很冷清，没有什么车辆行人，小王知道夫人心里急，就把车速放得很快。
　　椒聊妈不安的坐在叶椒聊的旁边，一会儿看看前面的路，一会儿看看叶椒聊，一会儿又低头看看手表，一会儿又从包中掏出手机看看，一会儿又不知看着什么发呆。叶椒聊理也不理她，只是斜靠在车子里，眯着眼睛假寐。
　　“嘎。”一声急促的刹车，紧接着就是一个猛烈的撞击。
　　叶椒聊在撞击的瞬间扑向坐在身边的母亲，将她护在自己的身下，而自己的双腿，却硬生生的被变形的车体卡住。
　　她似乎能听到腿骨断裂的声音，感受到鲜血浸透了她的裤子，身体却依然护住母亲，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驾驶室已经完全变形，叶椒聊什么也看不到，看样子小王应该伤得不轻，生死不明。
　　叶椒聊很清醒，她咬着下唇忍住袭来的疼痛，然后努力的想办法让自己和母亲从车子里逃出去。
　　椒聊妈似乎是在撞击的一刻受了惊吓，好一会儿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看着叶椒聊护着自己的身体和被卡住的双腿，仿佛明白了一切，她失控的大喊，“椒聊你是疯了吗？你在做什么？”叶椒聊看着她，依然咬着下唇，面上平静。
　　“傻孩子。”椒聊妈的声音带了哭腔，“你不该这样对我，不值得。”
　　“你看看手机有信号没，报警吧。”叶椒聊冷冷的开口，说话的声音很轻，她努力的保持着声音不颤抖。
　　椒聊妈慌忙的将手摸进包里，抽出电话，报了警。叶椒聊凭着抬头能看见的一点光亮，说出了大体的方位。她感觉好累，她好像睡一觉，可她不能睡，她告诉自己，不能睡。
　　沉沉的眼皮终于垂了下去，椒聊妈躬身被她压在下面，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高声喊，“椒聊，不能睡，坚持住，不能睡啊！椒聊，别睡……”
　　母亲的声音还在耳畔，叶椒聊昏昏沉沉的，隐约感觉到外面一阵喧闹，然后，世界亮了起来，她被人轻轻的抱了起来，放到了一个地方，然后，她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因为有叶椒聊护着，椒聊妈只是受了点皮肉伤，并无大碍。小王当场死亡。他们是被一辆闯红灯的拉沙子的大型卡车横着撞了出去，卡车司机跑掉了，周围也没什么人看见。交警赶到时，只见一片狼藉。
　　叶椒聊被送到医院时，早已没了意识。当凌衍骁接到椒聊妈的电话赶到时，椒聊爸正在医生办公室里，叶椒聊还在抢救中，没有醒来。椒聊妈坐在抢救室的门口，呆呆的望着抢救室的门。
　　凌衍骁走到椒聊妈的身边，轻轻唤了一声，“阿姨”。
　　“你来了，坐下吧。”椒聊妈抬头看着他，伸手拍了拍身边的椅子。
　　“是我害了椒聊。”椒聊妈继续转过头看向抢救室，喃喃自语，“是我害了椒聊……”
　　“阿姨，”凌衍骁看着她的样子，有些不忍，“叶椒聊不会有事的。”
　　“你不用安慰我，”椒聊妈看着他，强挤出一丝笑，“我们都救不了椒聊的。她的血型是Rh阴性A型血。”
　　凌衍骁一震。熊猫血。
　　“当时是为了救心怡，设计她的血型时，就是Rh阴性A型血。我没想到，竟是这个害了她。”椒聊妈显然已经崩溃了，凌衍骁却不知道如何去劝她。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凌衍骁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他望向抢救室的门，在心里面轻轻的说，“椒聊，我们会有办法的。”
　　他先让椒聊爸把椒聊妈找了个地方去休息，然后打电话给每一个他能想起来的人，然后，抱着一丝侥幸，去验了血型。也如他所料，他的血是不符合的。
　　之后，便是安静而漫长的等待。
　　走廊里，偶尔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人经过，凌衍骁坐在抢救室外的椅子上，盯着叶椒聊睡着的方向，他在回忆，回忆每一个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回忆叶椒聊的冷淡，回忆她所极力掩饰的挣扎，回忆她不曾向外人展示的纯真的笑。
　　她不想这样，可是她不得不这样。
　　何苦，凌衍骁苦笑。电话铃声一阵一阵的响着，凌衍骁却很久才有所觉察。
　　是父亲的一个朋友，他告诉凌衍骁，血找到了。
　　凌衍骁早已不知道是兴奋好，还是应该怎样，似乎，这一刻他等了很久。
　　对，叶椒聊不应该死去，他救过她一次，她没有再离开的理由。
　　但结果并不是完美的。
　　叶椒聊活了下来，但她从此失去了站起来的能力。
　　凌衍骁去看她时，心中还在盘算着说些什么好，叶椒聊却是一脸的满足，她说，我用双腿换了她的一命，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了。
　　叶椒聊轻松的朝凌衍骁扬起了笑容，凌衍骁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叶椒聊没有因为残疾而放弃去上大学，反倒是满心的期待。椒聊妈找到凌衍骁，凌衍骁承诺，他会照顾好她。
　　叶椒聊很快的适应了不能走路的生活。她变了许多，变得阳光、开朗，也结交了很多的朋友，丝毫看不见她曾经的影子。学校对她是很照顾的，周围的朋友也很乐意帮助她，凌衍骁经常会抽空去看她，她很开心，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她告诉凌衍骁，现在的她，终于可以不用掩饰什么了，她本可以活的很开心的。
　　椒聊妈总会寄来信，叶椒聊却看也不看，随手丢到一个纸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