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有意》蒙莎

3、【叁】

　　又过了很久以后，李范才恍然大悟。他之所以对王维另眼相看，并非因为他的容貌或是才华，而是因为那份少年人少有的通透。
　　那时王维才十七岁。有一日李范大宴宾客，一时兴起，喝得半醉。王维扶他回去安寝，他却贪凉爽伏在荷池边的一块石头上呆看水中的月影，说什么也不肯回房。王维于是坐下陪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清醒了。
　　王维说：“王爷，人生不免有憾事，无须太过介怀。”
　　李范不免纳闷。明明记得自己在宴上笑得开怀，喝得痛快，周围人皆赞王爷事事顺遂，真是难得的好福气。王维又是如何看出了他的心事来？
　　他于是故意冷笑，道：“你胡说，本王今晚十分尽兴，哪来的憾事？”
　　“今晚座上有几位武将。王爷向他们敬酒的时候，眼神似有不甘。”
　　李范沉默了。
　　“假如是我领兵，不见得会比你们这些武夫差。”
　　“可惜再也不会有那个机会了。”
　　“本朝已经有过一次玄武门之变，皇兄决不会允我们这些兄弟再染指兵权。”
　　“所以还是作乐吧。至少还可以一醉方休。”
　　这是他敬酒的时候心中所想。
　　他也曾年轻过，也有过开疆拓土的抱负，有过征战沙场的梦想。他很想知道边关的风是不是真的那么冷，塞上的月光是不是真的那么亮。这些，全都在他的兄长登基为皇的那一日，变成了梦幻泡影。
　　他变成一个闲王。养一群歌姬和门客，每日流连在温柔乡之中，听柔媚的曲子，写风雅的诗句，没有野心，纵情享乐，于是大家皆大欢喜。
　　没有人知道他不快乐。除了王维。
　　他心虚。
　　“你年纪还小，懂什么叫憾事呢？去去去，不用管我。”
　　“王爷待摩诘如父兄，王爷胸中有块垒，便是摩诘的憾事。”
　　李范无言以对。王维终于还是将他扶了起来，他惊觉这个少年居然已经长得和他一样高了。
　　“回去读书吧。府试要紧。”
　　李范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