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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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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息入朝后官拜大理寺卿。而因徽宁帝李俨登基之前曾任过监察御史,所以自他登基后,朝臣无人再敢接任,监察御史之职就一直虚悬其缺。于是对皇宫内廷和地方县府的监察权都收归大理寺,可想而知事务是何等繁重。
李俨对苏息委以重任,且许他直陈奏本的权力,这让朝野上下颇多猜疑,流言纷纷也暗中流传。
其中最刺耳的一句是,料不到苏氏长孙,恃富可敌国,以清贵之姿,行鹰犬勾当。
这话传来传去,连永宁公主都闻知一二,她素来是懒怠过问朝政人事的人,只因那夜一面之缘,心里不知为何对苏息的事多留意了几分,听了这句话心里不是滋味,一次与皇后钟灵毓闲聊时就提了起来。
徽宁帝治下虽沿袭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但他与钟灵毓自小一起念书,所以两人倒也有很多时候会一同议事,关于苏息的种种,钟灵毓心中也是明白。这下听到连永宁公主都来说起,不禁笑道:“阿南这是转了性么,开始关心政事了。”
“也不是,就是觉得那话也说得太难听了。”永宁挥挥手。
“以往大理寺没有得力的人统领,如今苏大人就任,冒出了这么些流言蜚语,才说明大烨的王朝确有整顿清肃的必要。阿南你想,有的人着急了说出这些刻薄阴毒的言论,无非是因为他们怕,同样是监察奏本,心里有鬼的会觉得是鹰犬做派,心里藏事的会认为是安插耳目,心里坦荡的则会认为是多一位谏臣,你说是也不是?”钟灵毓娓娓道来,听得永宁蹙着的小眉头终于舒展,但片刻后她又道,“那夜我后来在凝碧亭见了苏息一面,想来总觉得他那样的人,听到这些话,肯定会很不开心。”
“傻丫头,苏大人清风霁月,况且这些天已经忙于事务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还会分心听这些闲言闲语。”钟灵毓拍拍她的手。
永宁公主听罢释然,呵呵笑道:“那就只有我这等闲人,才专听了一肚子的闲言闲语,还憋不住,要跑来跟你说道说道。”
“你尽可以来说道,你皇兄还老惦记你除了吃就是睡,会不会闷。”
“他是怕我闷了就会胡闹闯祸?放心,我可不闷,前段日子长生哥哥给我带了一大堆好玩的来,皮影戏就有十多套,我玩都玩不过来。”永宁撑着头,感慨道,“要说皮影戏吧,还是过去我们一同玩的时候好玩,你和佲哥哥的《采桑女》最好看。”
钟灵毓点点头,目光悠远,那是很飘渺的回忆了,狭小空间的皮影戏,瑾王的面容近在眼前,让人心惊心悸的艳色,而他以艳烈逼人宝光流转的眼睛看着她,千转百回念那缠绵戏文,“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让我的手不听使唤,你蓬松的乌发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道路山川……”
戏文中的每一个字都与她没有半点关联,却像是一杯浓酽的酒,任是谁人都会醉倒。
只不过,她是懂得清醒的人。
七月中,皇室按惯例祭祀皇陵,而后去骊山行宫避暑。
先皇去得早,辞世时太子李俨十七岁,永宁公主李伽只得十三岁。先皇驾崩后不出七日,皇后无疾而终,随他而去。
这是永宁公主生命中所遭遇过的最大哀痛。虽然哥哥李俨在父皇母后灵前承诺定会照顾她,保护她,让她一生无忧,但也难以安抚一个小女孩突然父母双亡的凄惶。
而后的日子,李俨忙于应对千头百绪的局面,永宁公主独守皇陵,任谁去劝都不肯离开。
李俨放下件件繁杂甚至暗含险恶的事务,亲自去接她回宫,从来并不任性的公主第一次执拗地违逆了兄长。
唯一不曾去力劝的人是卫襄,他只是一直默默陪伴着公主。
无论晴雨,永宁公主在守陵屋中对着长明灯,卫襄伫立门外静默守护。
这样一陪就是七七四十九天。
“七七”的法事做完,公主已是神思恍惚,似见乱象无数,近于迷狂,连身边长随侍女都认不出,众人大是慌乱。
这时候也是卫襄摈退了慌张旁人,温柔安抚公主,暖着她冰凉的手,低低地和缓地诵那一句佛经,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
永宁并不懂得卫襄口中念诵的佛经是什么意思,只觉心中无限委屈凄凉终于决堤,终于痛哭。
卫襄一直温柔抱着她,安抚地抚摩她凌乱长发。她哭了许久,整张脸都红肿起来,人倒是渐渐清醒明白,但一直埋首在卫襄怀里不愿抬头,闷闷地叫,长生哥哥。
我在,卫襄伸手抚她额头,明明他手心是暖的,却感觉奇异的清凉安宁。
长生哥哥,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时年十三岁的永宁公主这样问。
会。当时十七岁的少年将军清楚地回答,并用了一生时间来实现这一字之诺。
此番又到皇陵,皇家的祭祀仪式自是隆重庄严,永宁公主默默忍泪,当年的锥心之痛毕竟是淡了,但对父皇母后的思念未曾一日稍忘。
她遥遥望着万人中央的哥哥,徽宁帝,他有着和父皇相似的面容,俊朗,高贵,睿智,只是线条比父皇更多几分锋锐气势。
他的身旁,是禁军威武,是朝臣恭肃,若父皇母后泉下有知,当会宽慰。
卫襄骑在纯黑骏马上,红衣银甲英俊得灼人眼目,他似能全然明白她此刻心中所感,手放在腰侧佩剑上,对她微笑,暖如春阳。
她明白他的意思,卫襄的佩剑,名“不负”——不负江山,不负承诺。
纵负身负己,不负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