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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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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皇上赐宴的清宁殿,先遇上的是当今皇后。
皇后姓钟,是太傅钟岳的掌上明珠,名灵毓,小名阿秀,合的是钟灵毓秀的意思。她也确如其名,天资聪慧,不让须眉。从小得了先皇恩赐,与皇子公主们一同念书,悟性之高,让先皇经常与皇后笑叹,永宁可被比下去了。
永宁公主虽备受宠爱,性格并不骄纵,和这位毓姐姐自来亲厚,听到说自己被比下去了也从未气恼,倒是乐呵呵地对先皇说,毓姐姐比我聪明,父皇也给毓姐姐封个公主吧,让她可以住在宫里常常和我在一起。
这话虽然从礼数上来说不合适,但先皇和皇后一来信任心底无私鞠躬尽瘁的太傅,二来确实心喜钟灵毓,还真动了收为养女册封公主的心思,不料,反对的,却是当时的太子,后来的徽宁帝李俨。
李俨反对的理由是,我不要阿秀成为我的妹妹。
“那是为何?“先皇奇怪,平日里他们相处也并未传有不睦。
年少的李俨清楚地说,我想要阿秀做我的太子妃。
此语一出,先皇和皇后一怔,但回过心思后倒暗暗赞一句好打算。太傅性情宽仁中正,不涉朋党之争,但因经纶满腹甚多真知灼见,是各方各派都不得不敬重几分的人物。而李俨自周岁就被立为太子,地位稳固,他不需要去拉拢任何一方的力量来做自己的赌注,他要做的就是维持局势的均衡平和,所以选太傅的女儿做太子妃,确实是最稳妥的选择。
只是钟灵毓虽然聪慧,但相貌平淡,至多只能算个清秀,并无天姿国色,要论仪容,恐难今后母仪天下。
皇后私下对李俨说过这个顾虑,李俨只道,我是以后的天子,只要在我眼里阿秀清丽绝伦,旁人只会纷纷效尤,岂会多言。
于是,钟灵毓在次年被册封为太子妃。
李俨十七岁登基,钟灵毓封后。
而今已是四年。世事多有变迁,但钟灵毓与永宁公主一直亲如姐妹,这当下见永宁和卫襄一起来了,她先迎出来,微笑道:“你皇兄算准了阿襄会先去看你,也算准了你会和他一起来。”
“哦?那他还算准了什么?”永宁也习惯了被这个事事了然于心的皇帝哥哥料个精准,笑眯眯地问。
“他还算准了等会儿官家赐宴,坐席上需要礼数周全,且多是谈政论道,你必会厌烦,所以吩咐了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让阿襄自去赴宴,我与你先在偏殿里吃了,晚上看灯赏花时再过去不迟。”钟灵毓一席话听得永宁眉开眼笑,连连道:“果然是皇帝哥哥知我心意。那长生哥哥你先过去,可怜你又要吃一顿饿肚子的饭,等会儿赏花时候我带小厨房的点心来给你吃,比御厨做的强。”
卫襄点头,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嗯,那种不太甜的茯苓酥多带几块。”
“知道了!”永宁笑出了声,对他挥挥手,做个小鬼脸。转头对钟灵毓道,“他麾下那些将士知不知道他们的少将军也有像个馋猫的时候!”
“我看呀,阿襄要吃茯苓酥是假,无非是想回头多看你一眼罢了。”钟灵毓笑着抚一把永宁的面颊。
永宁公主是人所共知的天人之姿,民间由她的美貌而编演出的话本啊戏剧啊数不胜数,只她自己好像从小就美,美成了习惯,倒不以为意了。
“什么?他进宫像回家,我那千凰殿他从来是想来就来,用得着这么眼巴巴地多看一眼两眼么。他就是惦记茯苓酥,我不爱吃淡的,老不记得带它。”永宁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阿襄对你的心思。”钟灵毓笑道。
“我知道啊,长生哥哥喜欢我,他一直都对我好,喜欢我。”永宁倒是回答得爽快。
钟灵毓看着她,问:“那你怎么想?你喜欢阿襄么?”
“阿襄,长生哥哥——谁会不喜欢他?”永宁说着这样的话,目光中却难得的流露一丝惘然。
“是想要嫁给他的喜欢?”
永宁听了这句问话,静了静,声音低了下去:“说实话我也没有想明白,谁会不喜欢长生哥哥呢,我自然也是喜欢的。只是想到嫁人那些事,总觉得很远,而且我身为帝国公主,总有该尽的责任,想来这些事是轮不到自己做主的,皇帝哥哥什么事都料得准,都有办法,就交给他吧。”
钟灵毓本来只是几句玩笑,不料却似乎触动了公主的心事,并不愿看她烦恼,当即拉了她手道:“既然还远,那想它作甚,皇上他视你如珠宝,不会舍得这么宝贝的妹妹早早嫁人,待以后再说吧。现在我们先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永宁想想也对,立刻放下了心思,开始心里盘算着要吃些个什么好东西。
晚上皇上来传的时候,皇后和永宁公主已进完晚膳,正品着一盏雪水泡出的玫瑰露聊天。永宁念叨着吃得太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几乎又要睡着,听到皇帝身边的明公公来传,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阿南,”钟灵毓叫着永宁的小名,问她,“还去么?”
永宁迷糊地想了想,才想起钟灵毓问的是什么,去和皇兄赏花看灯?好像主要是为了去看看某个人,对了,是那个传说中金陵来的苏息,是那个让平时在宫里啥国色天香没见过的阿妩,居然为了他和阿莞起了争执的苏大人。
想到这里,永宁忍着困,站起身,拉着钟灵毓道:“要去,毓姐姐,我们走。阿妩阿莞,你们这下子去看清楚了就不会争闹了。”走了一段才问,“长生哥哥的茯苓酥?”
“带了,带了。”钟灵毓和身边跟着的侍女都忍不住笑。
皇上和一干人在九曲莲池边,点了琉璃盏,远远望去,如天上繁星映衬,璀璨晶莹,十分好看。
卫襄看她们来了,已过来接。
永宁虽然按捺不住好奇,但还是守礼数,先去见过徽宁帝,然后流目看一眼周遭,见果然来的都是朝中大员,中书令纪允川,门下侍中常予,尚书令典云,三公齐聚,六部来了兵部尚书卫老将军,吏部尚书江然和刑部尚书顾淮。但,似乎没看到生面孔啊?
“皇帝哥哥,客人呢?”永宁小声问。
“客人?哦,你是说苏息。”徽宁帝微蹙了下眉,“方才他饮了酒,似不胜酒力,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
“哦……”永宁有些失望,呐呐地道,“听人说他是个传说中的人物,本想来见上一见呢。”
“就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徽宁帝轻点她的额头,“那下次吧,苏息既已入朝拜官,你身为公主,总有机会能见到的。”
永宁公主应了一声,听得他们又开始谈论国家大事,真正是困意上涌,匆匆告退只想回寝宫好好睡上一觉。
卫襄看着她迷蒙睡眼,微觉好笑,午后自己去千凰殿时她才午睡方起吧,这时分竟又困成这样。别的皇室女子,哪个不是日日苦心筹谋经营,只这永宁,从小没心没肺,除了吃就是睡。
永宁带着阿妩和阿莞回宫,走到御花园的凝碧亭,忽见亭中有人,正扶栏而坐,背影瘦削,一袭青衫被风吹得微微拂动。
永宁心念一动,脱口问到:“是谁?”
那人闻声转头,于是,永宁公主在那一年盛夏的夜晚,荼蘼花架旁的凝碧亭,看到了一张清明如月色的侧颜。
“苏大人。”阿妩道出来。
永宁公主似觉意料之外,又觉情理之中,竟然是他,也果然是他。却不知他为何一人在此。
她走过去,看着他,问:“你就是苏息?”
他站起身,身量颇高,越发显得清瘦,对她施了一礼,声音淡而静,气息却轻微不稳:“微臣苏息,见过公主殿下。”
“你认识我?”永宁好奇。
“不认识,微臣是靠猜测。”苏息眼中似掠过一丝诧异,但迅速隐去,恢复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湛。
好在永宁也没有追问他到底是怎么猜到,却见他面色苍白,想起方才皇上说他不胜酒力突有不适,关切问道:“你……可是醉酒?”
苏息牵出一丝浅笑,道:“方才饮得急了,怕御前失仪只得扫兴告退,现在已经无碍,谢公主关心。”
永宁注视他,他的面容清澈沉静,那三分从容三分恭肃三分静定加一分疏离,是外臣无懈可击的风仪,但为何在看清他时,她却有突如其来的近于迷惑的慌乱,还连带着没有来由的凄凉意与恐惧心,“我们,曾经见过?”公主微凝眉,轻声问。
“臣久居金陵,这是第一次入宫。”苏息温言回答。
是夜花影摇动,还远未开到荼蘼,月到天心,并无人知晓此生无望。
多年后,她才明白,他从未欺瞒,只是不给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