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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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之后李寻欢回到李园，林诗音站在门口迎他，见他孤身一人，目光便是一黯。
李寻欢告诉她，龙啸云为救他而身亡，依他临终遗言埋骨华山之巅。林诗音听后久久不语，轻抚已经隆起的腹部，任凭眼泪吧嗒吧嗒落下。
她纵使不爱龙啸云，却依然尊敬他，视他为至亲之人。
她换上一身缟素，卸去珠翠，不施脂粉，孤独地跪地灵堂前，火盆映出她苍白的面容。灵堂那样冷清，只有她和李寻欢，就像龙啸云的一生，都是孤单悲凉的。
李寻欢深深地叹息：“诗音，你现在有孕在身，不要太难过了。”
林诗音抬眼看向灵位：“我知道啸云心里有很多事，他宴请那些江湖中人，看起来似乎很开心，但我知道他一直不快乐……但他从来不在我面前显露情绪，他陪我游园，陪我上香，陪我买胭脂水粉、衣裳首饰，总是会很有耐心……”
她眼里渐渐流出泪：“表哥，纵然啸云留在李园另有目的，但他对我一直都很好……”
其实她很早就察觉到龙啸云的古怪之处，选择沉默，不止是因为他与李寻欢的结义之情，更是希望丈夫能有一天幡然醒悟，然而这一天终究没有到来。
李寻欢长长叹息，将她扶起来说道：“为了大哥，你更要好好保重身体。”
林诗音勉强一笑：“我采了花苞，以初雪浸之，本想等你们回后来再……”
她止住声音，脸上浮起疑惑地神色：“表哥，为何我总觉得仍有一个人没有回来，他似乎本就应该在李园的……”
李寻欢一怔。
他看着空落落的院子，久久无法回神。
过了两日，梅二登门为林诗音诊脉，听到龙啸云的事后，也是一声叹息。
大约是悲伤过度，心情郁结，林诗音的身体明显不适，梅二开了几帖安胎的药方，又嘱咐她卧床静养几日，才告别离去。
李寻欢送他出门，想间那间药庐，便问道：“梅二先生最近可有去山间药庐？”
梅二道：“许久未去了，想来也荒废了不少。”
他摇摇头，自嘲笑道：“说来真是年纪大了，都想不起来李寻欢当时为何会住在药庐里。”
李寻欢一笑，将他送出大门，抱拳告别。
街道上人来人往，阳光明晃晃照在身上，他看了看天色，向管家交待几声，徒步往药庐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里，正如他也一样不记得当初为何要住在那里。
山谷渐渐出现在视线里，依旧是记忆中那安静灵秀的模样，溪水潺潺，浮冰飘在上面，飞瀑的水流小了许多，如银带般垂挂而下，木屋门扉虚掩，仿佛有人随时会从里面走出来。
李寻欢的心剧烈跳动着，迈动步子缓缓走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期待的人是谁，但他明白，那个人曾经就在这里，每次他推开门的时候，都能看见那张淡然的笑脸。
但是这次，屋里并没有人。
桌椅床铺仍摆放在记忆中的位置，格柜上放着几包没有拆封的药，一只落了灰的药罐静静置在角落里，他仿佛看见自己坐在炉子前，耐心地煎好一碗药，小心翼翼端来放到桌上。
这是……谁的药？
记忆空荡荡的，就像被擦除了一部分般，拼不出一幅完整的画面。
他轻抚过被冬日湿冷浸透的床铺，心口剧烈疼痛，压抑地几乎喘不气来。
手碰到一件坚硬的物体，他把它从被下取出。
那是一个用狍子皮做成的酒囊，表面覆盖着一层柔软的细绒，仿佛是被打磨了许久。
他怔怔看着，眼泪不知不觉涌出眼眶。
数月之后，林诗音临盆，生下一个男婴，取名龙小云。
李寻欢做了最周全的安排，他几乎把她们母子的一生都打算好了，在确定万无一失后，他终于决定要离开李园。他把李园的一切都留给了林诗音，除了执意跟随的铁传甲和那只酒囊，他什么都没有带走。
林诗音没有问他原因，甚至没有挽留。
送别的时候，她那样安静地微笑着，藏起所有悲伤和眼泪。
孩子在她怀里咿咿呀呀说话，她抱着他，看着马车越行越远，终于，落下了一滴泪。
铁传甲十分不忍心：“少爷，把表小姐一个人留下来，岂不是太孤单了？”
李寻欢靠在车里，抚摸着那只酒囊说：“小云很快就会长大的。”
铁传甲不解地问：“可是少爷，你什么突然要离开中原去塞外呢？”
李寻欢道：“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我和他一起去看一看塞外的风光……”他的语气黯淡下来，仰头喝下一口酒。
铁传甲问道：“哦？是哪位朋友，怎么没听少爷提过？”
李寻欢没有说话，他掀起帘子，天边一轮夕阳渐落，红霞漫天。
十年。
十年后。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李寻欢坐在路边茶栈里，身上披着一件驼色斗篷，酒囊静静放在桌上，用小刀专心雕刻着手里的木头。铁传甲端着碟馒头走过来说：“这里变化可真大呀，记得十年前还是一片荒凉，幸好路还是那条路，要不咱们天黑前就入不了关了。”
李寻欢笑了笑，低低咳嗽一声，拿起酒囊喝了一口。
铁传甲语重心长地劝道：“少爷，大夫不都说了，你这肺病就是让酒害的，快少喝点吧！”
李寻欢不以为意道：“人生若无酒，岂不失了许多不趣。”
铁传甲无奈道：“你这十年一直呆在关外，想找的人没找着，反倒落下一身病，要不是我坚持，你这会都还不肯回来。等回到太原，我头一件事就是去找梅二先，非让他把您给治好不可！”
李寻欢低叹：“都已经十年了……”
铁传甲问道：“少爷，你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人呢，怎么十年来一点线索都没有。”
李寻欢看着手里的酒囊，轻轻一笑。
他的笑容仿佛天边晚照的那一抹夕阳，充满落寞。
天空飘起鹅毛大雪，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辗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车厢里铺了柔软的貂皮，李寻欢坐在里面，认真地雕刻着一个人像，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人像在他手中仿佛渐渐有了生命和灵魂，只因他的生命和灵魂已随着刀锋悄悄溜走。
他已不再年轻。
他的眼角布满皱眉，鬓边已生出华发，每一声咳嗽都几乎令他难以承受。
他的脸很白，但眼睛却依旧明亮。
他痴痴看着手中的人像，那还只是一个轮廓，五官都模糊不真切，但他却已停下手，推开车门，从车里跳了下去。
铁传甲吆喝一声，勒停车马，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李寻欢要做什么。
他已经习惯了。
风雪愈大，天地共苍茫一色，李寻欢站了很久，直到身上落满雪花，他的手握着人像，仿佛已经僵了。
铁传甲上前说道：“少爷，天快黑了。”
他并不是在催促赶路，只是不忍心见到他这样。
那悲伤落寞的表情，像这漫天飞雪，足以浸凉天地。
李寻欢蹲下来，在雪地上挖了下坑，把人像深深埋进去。
积雪一点一点覆盖住人像，他的动作很慢，但每一次都仿佛已用尽他全部的力气。
风那样冷，他的心更冷。
十年，足以改变任何事。
他的十年，却没有改变任何事。
心依旧是空的，那一片缺失的记忆，已让他失去快乐的能力。
他知道，那个人曾经是他心底最重要的存在。
就算遗忘了记忆，那个人也依旧存在。
存在他的灵魂里。
他是谁？他还活着吗？
李寻欢不知道。
他找了这一个十年，还会继续找下一个十年，下下一个十年。
只要他还活着。
他取下腰间的酒囊，仰头喝了一口。
飞雪依旧。
人，远去。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第 4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