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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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天色尚冷，梅树吐了新芽，虽然花期已过，却另有一翻蓬勃景象。
穆梓缓步走在园中，习惯性把手伸向腰间，却扑了个空，才想起陪伴自己多年的酒囊已随闲梅山庄烟消云散，不觉苦笑一声。
事过境迁，而李园依旧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每一棵花，每一棵草，拂面的微风，潮湿的空气，每一处都那样温馨，那样令人怀念。
阳光明晃晃的，他站在波光潋滟的水池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微垂双目，看着池面上渐渐映出李寻欢的身影，白衣胜雪，目光交汇在水中，换来唇边一抹淡淡笑意：“穆兄在李园还住得习惯么？”
这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怎么会不习惯呢？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外人。
眼底浮起的失落掩盖在轻轻叹息下，玩笑道：“李公子若能让下人送壶酒来，在下倒是习惯的很。”
李寻欢无奈道：“梅二先生的话，穆兄这么快便忘记了？”
穆梓一笑道：“倘若时日无多，为何还要诸多拘束，徒留遗憾？”
李寻欢眼里闪过一丝刺痛，强作镇静道：“穆兄不相信梅二先生的医术么？”
穆梓道：“梅二先生是神医，却不是神仙，上天若注定我命该如此，强求不得，也强求不来。”
李寻欢神情有些激动：“就算万事皆有定数，我也相信人定胜天！”
池面倒映着碧蓝的天空，如一汪无暇美玉，在水波中泛起层层涟漪，穆梓笑了一笑说道：“可惜人有时候往往会输给自己……”
一阵风起，几枚绿叶不堪摧残，打着圈儿飘下，落在水池中央，随清波漫无目荡漾，很快沉了下去。李寻欢看着他倒映在池面的身影，那抹笑容仿佛镜花水月，拒人千里般疏离，他有些犹豫，还是问道：“我曾答应过穆兄，永远不去问你的来历，但是……我仍然想知道穆兄藏在心里的事，是什么让你郁郁寡欢，难以放手？”
穆梓回避道：“梅二先生的随口之语，李公子何必放在心上。”
李寻欢摇摇头：“一直以来我都知道穆兄有意在隐瞒什么事，过去我以为自己总算有几分本事，可在闲梅山庄发生的种种让我明白若要保护一个人，单凭现在的能力是万万不够的。你不愿告诉我，我以后也不会再问，但我希望穆兄能答应我一件事，一定要好好活着。”
穆梓半认真半玩笑道：“如果阎王爷让我活到三更，我一定会尽力撑到五更。”
李寻欢被他的表情逗乐了，感叹道：“闲梅山庄虽已消失，江湖却不会有安宁之日，在地宫命悬一线之时，我便已十分清楚，所有功名利禄，都抵不过逍遥自在的一生。我曾有过犹豫，但现在只想随心所欲，不愿再被世俗束缚，穆兄，你明白么？”
穆梓叹息道：“人活一世，不过短短数十年，倘若能遵从心中所愿，活得洒脱自在，便是最好的事了。”
李寻欢执着道：“江湖快意恩仇，生死也许就是一瞬间的事，我不想留下遗憾。”
穆梓道：“只要不去做违背真心的选择，就不会留下遗憾。”
李寻欢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漆黑双眸仿佛铺满阳光的幽潭，那么明亮那么深邃：“这就是我的选择。”
穆梓一愣，神情渐渐凝固。
他碧波一般温柔的眼睛变得像深秋里的枯叶，在瑟瑟秋风下被剥去仅余生气，衰败颓靡包裹了整个躯体。
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事。
在李寻欢都尚未察觉的时候，他已将目光移向别处，用一抹轻柔笑意掩盖了所有的震惊与错愕，唤道：“林姑娘。”
不远处林诗音提着食盒正穿过花丛向他们走来，衣衫素白，一枚珍珠玉簪在秀发间熠熠生辉，唇边笑容温柔：“方才在冷香小筑没有找到穆大哥，原来你们在这里呀。”
她打开食盒取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我把药拿来了。”
穆梓接来药碗道谢：“有劳林姑娘了。”
林诗音看着他一饮而尽，抿嘴笑道：“表哥以前喝药的时候也是像这样皱着眉头，说起来你们真的有很多相似之处，连外貌都是，有时候我都在想你们会不会是失散的亲兄弟呢。”
李寻欢下意识望向穆梓，却见他只是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说道：“在下因容貌丑陋，生怕惊吓到他人，才戴了这个面具，林姑娘说我与李公子长得相像，对他可不算个好消息。”
林诗音摇摇头：“穆大哥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自然是有理由的，美或丑并不重要，因为我知道穆大哥你是个好人。”
穆梓调侃道：“那林姑娘不如送一壶酒给我这个可怜的好人吧。”
林诗音扑哧一声笑了：“怪不得你们俩形影不离，原来都是嗜酒如命之人呀。前些日子厨娘给了我一篮青梅，我问过梅二先生了，他说用青梅做的酒穆大哥是可以喝的，还对身体有益，昨日刚刚腌进缸里，再有月余便能喝了。”
穆梓笑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千里日，两小无嫌猜。”
林诗音秀脸绯红，绞着衣角偷偷看了李寻欢一眼，尽是惹人怜爱的小女儿情态。穆梓会心一笑，说道：“难得今日空闲，我也该去拜访一下梅二先生了。”
他向林诗音微笑道别，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李寻欢一眼，所以更不会发觉身后那道困惑却执着的目光。林诗音感觉到他的异常，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诧异，问道：“表哥，你怎么了？”
李寻欢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直至消失，眼睑微垂，黯淡了所有神采。
梅二先生的医馆离李园很近，这条路也是穆梓无比熟悉的，然而出了李园大门后，他却选择了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在人流中。
这里的街道深巷、商家店铺，每一处都是他熟悉的，可是现在和他都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一件物品是属于他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因他而存在的，没有地方可以去，没有地方可以回，就连铭刻入骨的执念，此时都已变成一个笑话。
他的脚步如同踩在泥潭般沉重，天旋地转，所有人和物都揉碎成一团模糊影子，胸口传来一阵又一阵钝痛，气血翻涌，吐出大口鲜血。
恍惚间看到层层浓雾包裹上来，人流和喧哗逐渐消失，周围变得安静而混沌，一条人影从雾气里渐渐凝洁出来，银发犹如月光般散落在墨色衣袍上，斜眉入鬓，双眸赤如红琉，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懒散优雅的笑容，一只透体雪白的狐狸站在他脚边，额间火焰妖纹，双眸明亮鲜红，仿佛聚集了天地灵气。
穆梓吃惊地看着他，眸光一黯，尽是苦涩：“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夙砂笑了：“为什么？这难道不应该问你自己么？”
穆梓后退两步，摇头道：“不该是这样的，本不该是这样的……”
夙砂道：“你是他，但他已不再是你，在你们相遇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不会再成为你。”
穆梓愕然：“你说什么？”
夙砂伸手划过浓雾，虚空中出现交替变换的影像：“这些人本与你毫无瓜葛，正因为你的出现，才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天地虽自有其法则和秩序，却并非一层不变，而你就是那个扰乱秩序的人。”
穆梓面若死灰，身体摇摇欲坠。
夙砂无限惋惜道：“可是你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穆梓擦去嘴角鲜血：“我不会再让他错下去。”
夙砂道：“那什么又是对的？难道听从你的话娶一个不喜欢的人就是对的？”
穆梓叫道：“他不能辜负诗音！”
夙砂走近他，质问道：“辜负林诗音的人到底是他，还是你？”
穆梓愣在原地，胸口一震，鲜血延着嘴角滴下。
夙砂静静看着他筋疲力尽的模样，说道：“执念太深，往往会掩盖本心，为何你不去问一问自己，究竟什么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穆梓失神站着，眼里充满迷茫。
夙砂的身影渐渐淡去：“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忘记执念，你会看得更加清楚……”
穆梓从昏迷中错来，意识还在混沌之中，恍恍惚惚听到有人说话，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直到有人伸手将他扶起，一杯温水送到唇边，才看清身边的人是龙啸云。
他打量着这间陌生的屋子，诧异道：“这里是……”
龙啸云喂他喝了些水，才道：“客栈。”
记忆仍旧是模糊的，穆梓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龙啸云看出他的疑惑，道：“你在路上晕倒了，我只能先将你带来这里。”
穆梓皱皱眉：“为什么……”
龙啸云停顿片刻，道：“我想你并不想回李园。”
穆梓一愣，随即苦笑道：“原来你一直在跟着我。”
龙啸云皱眉道：“但你没有发现。”
穆梓自嘲道：“大概我已经老了吧。”
龙啸云沉默地看着他。
许久，穆梓才叹气道：“你都知道了。”
龙啸云眼神冰冷：“为了李寻欢，你当真是呕心沥血，连命都快搭进去了。”
穆梓神情顿痛，微垂的眼眸里填满苦楚。
龙啸云突然抓起他的手激动道：“走，跟我走，别再管李寻欢了！天底下那么多奇人异士，一定有人能治好你的伤！”
他的力道如此之大，指尖已然泛白，穆梓吃痛，抬头看到他眼中灼灼的火焰，与平常冷淡的模样判若两人，不禁愣住，片刻后才道：“我有必须要做的事，现在还不能走。”
龙啸云沉默了半晌，静静松开手，房间里烛火摇晃，他的神情已经恢复冷漠。
穆梓看着他，良久又道：“如果你愿意放下仇恨，待了结这件事后，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再也不见李园的任何一个人，好么？”
龙啸云冷笑：“这是你的交换条件么？”
穆梓摇头：“这是我的承诺。”
龙啸云没有回答。
天色已经晚了，屋子里变得十分安静，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清晰单调，冷冷清清回响着，像敲在心头一般。穆梓长长叹息一声，起身道：“我们回去吧。”
街道上已鲜有行人，几盏灯笼在屋檐下摇晃，风卷着残枯叶翻飞，他们一前一后走着，影子重叠在地面，衣袂飘扬，静寂中只听得见彼此的脚步声。穆梓看着龙啸云的背影，如同初见一般刚毅坚硬，即使已与李寻欢结义兄弟，平日里也总是淡淡的，每每遇到林诗音时，虽礼数有加，却并无亲近之意。
穆梓觉得，他根本不会爱上林诗音。
如果不爱，又怎么会发生接下来的种种错事？
难道连他的命运都改变了么？
穆梓不敢去赌。
所以，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放弃最初的目的。
李园已近在眼前，龙啸云忽然停住脚步，声音传来：“我答应你。”
穆梓愣了一愣，待明白过来时，他已经走进李园大门。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 2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