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双李］前尘误》妍笑

16、第 16 章

　　穆梓站在他面前，依旧是碧水般温柔的眼睛，嘴角一抹浅淡笑意，半边银色面具闪着冷冷光泽，微曲的前发垂落在额前，唇色苍白，似乎比以前更加病弱。
　　金面人朗声说道：“从今往后，他便是我闲梅山庄的二庄主，山庄众人皆要听从他号令，不得有违！”
　　在场仆从闻言纷纷跪地叩拜，苏凤白冷笑道：“又是一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无耻之辈。”
　　骤然见到穆梓的喜悦已被震惊取代，直到此时李寻欢都难以相信眼前所见：“穆兄，这可是真的？”
　　穆梓含笑点头：“承蒙庄主不弃，我自然责无旁贷。”
　　精心布置的宴场已经一片狼藉，金面人皱了皱眉，说道：“赏梅宴本为风雅之事，却被劣徒搅乱，鄙人深感自责，就请诸位少侠先回室休息，大夫稍后便来为诸位诊治。”
　　他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谷胜华嗤之以鼻，倒是南雁羽神色从容道：“庄主美意我心领了，但事已至此并非一人之过，庄主得良友相助，必能肃清贵庄风气，我等不便久留，还望见谅。”
　　金面人的视线在他们几人身上转过，停留在南雁羽身上，黯淡天色下，那少年淡漠如烟的笑容仿佛一道清泉，始终优雅得体。金面人看起来十分为难，说道：“诸位若是负伤离去，江湖岂不要取笑我庄待客不周？但若强留诸位，亦显得我庄强人所难，着实叫人为难啊！穆兄，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穆梓淡淡说道：“他们既然是来赴宴的，宴会已结束，自然是要离去的。”
　　金面人半眯着眼睛：“话虽不错，但闲梅山庄岂能背那不义之名？”
　　穆梓道：“义或不义，自在人心，庄主本是超脱之人，又岂会被俗名所累？”
　　金面人似乎颇为受用：“此言倒是不错。”
　　穆梓走下台阶，微笑望着诸人，说道：“再有月余便是春暖花开之时，江南风光甚好，远处定有一位知心人在等着与诸位携手同游，莫要辜负好韶光，早些离去也是好的。”
　　金面人饶有兴趣道：“我尚未应允，穆兄倒是先替我拿了主意。”
　　穆梓回首道：“庄主自会同意的，对么？”
　　他们目光交汇，似笑非笑，别有另一番深意。
　　李寻欢静静看着他们，眉头蹙起。谷胜华早已忍耐不住，抱拳道：“在下另有要事，告辞！”这虚伪之地他连片刻都呆不下去，拔腿便要走，那黑衣侍卫们如一堵铁墙般纹丝不动挡在出口，谷胜华回首怒目而视：“庄主这是何意？莫非闲梅山庄是个只许进不许出的地方？”
　　苏凤白急欲带南雁羽离开这是非之地，上前道：“休与这厮浪费唇舌，今日就让你我杀出一条血路来！”
　　纵然寡不敌众，他们也没有退让的意思，金面人注视着这一切，却丝毫没有要去阻止的意思，气氛拔剑弩张，一场恶战再所难免。就在此时，一道白光如电穿过两方，削断已挥出的剑，钉入墙壁，李寻欢手势未收，话已出口：“放他们走。”
　　金面人拍手称赞：“小李飞刀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不过李公子要借此要挟我庄，未免太小瞧人了。”
　　李寻欢看了他一眼，缓缓将目光移到穆梓身上，吐出三个字：“我留下。”
　　此言一出，众人皆愕，穆梓骤然变了脸色。
　　金面人仰起头，颇是不屑：“原来小李飞刀也是个自识过高之人。”
　　李寻欢道：“得与失，庄主自有衡量。”
　　他从人群里走出，月华如水，锦衣流光，撞上穆梓愕然失措的眼神，也只是报以一笑。
　　金面人没有再说话，挥一挥手，挡住去路的黑衣侍从退开，李寻欢看出谷胜华在犹豫，便道：“请谷兄看顾好他们。”
　　谷胜华一愣，看了眼尚神智不清的季仲和申晨玉，点点头，从地上架起他们，说道：“李兄万事且小心。”
　　他不再停留，架着那两人疾步离去。南雁羽看着李寻欢，似乎仍有话说，苏凤白却已片刻都呆不下去，拉起他胳膊紧跟在谷胜华之后。夜色深沉，很快将他们的身影吞没。

　　赏梅宴就这样结束了，它就像一场荒唐的闹剧，在虎头蛇尾中落幕，如此大费周章，却只得到这样一个似是而非的结果，似乎非常不值得，然而金面人却很满意。
　　他站在空荡安静的赏梅上，感叹道：“这样美的月色，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穆梓站在栏前，静静注视着远方，说道：“庄主心情大好，看在眼里的自然都是美景。”
　　金面人斜目道：“你似乎很失望。”见他沉默不语，又笑了一声：“你当然失望，因为你没料到李寻欢会留下来。”
　　穆梓看似十分平静：“留或不留，只在于他一念之间，非我所能左右。”
　　闲梅山庄沉寂在清冷月光下，灯火在梅林深入若隐若现，夜风吹拂树影婆娑，一切都那么安静那么恬淡，仿佛此处真的是一个世外桃园，但穆梓只要想起脚下那倒影一般存在的藏梅山庄，就觉得浑身都爬满了蛆虫，他无法忍受李寻欢留在这样一个地方，片刻都不能忍受。
　　但他此刻却是平静的，所有情绪波澜都被深深埋藏在心底，依旧用淡然的语气说道：“等到了该走的时候，他自然会走的。”
　　金面人眺望夜空：“世上的凡夫俗子便如这天上的星星，妄想以萤虫之光与日月争辉，最后终将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可惜日有西沉之时，月有圆缺之日，无人可百世称雄，只有寻得传承之人，方能保基业千秋永固。”
　　穆梓道：“庄主建造金屋，藏佳丽万千，享尽人间艳福，还怕没有继承衣钵之人么？”
　　一句话凝结了金面人周遭的空气，柔软的夜风在此时已变成彻骨寒冰，他飞舞在风中的袖袍里仿佛随时都会刺出取人性命的利刃，骇人杀气令穆梓不自觉戒备，然后这一切却又很快消失了，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感波动：“李寻欢是个极品，他拥有良好的家世和出众的才貌，我会为他找来世上最美最好的女子，生下最完美无缺的孩子，到时候由你来做他的师傅，教他天下武学，他必定会成为这江湖的霸主！”
　　金面人越说越兴奋，穆梓震惊不已。
　　难道……难道这大费周章的赏梅宴，就是为了给闲梅山庄挑选继承人？
　　他当李寻欢是什么？
　　工具吗？
　　这太荒谬了！
　　性情温和如穆梓，此时也难以掩饰脸上的愠怒。金面人不甚在意，边离去边道：“我为李寻欢备了一份厚礼，你不妨去瞧瞧。”

　　走在月色笼罩的梅林小道里，穆梓的心一点一点下沉，曾经惊为天人的美景再不复昔日出尘绝艳，便是高洁的梅花也因为藏于地下的淫.靡之所而黯淡了光华。
　　夜风飒飒，凉透了他的心。
　　金面人说得没错，他没有料到李寻欢会留下来。
　　因为李寻欢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他如果要走，闲梅山庄未必拦得住。
　　可是为什么？
　　为了谷胜华等人么？
　　还是他已经发现这山庄的秘密？
　　穆梓加快脚步，无数落花随着衣摆翻飞。
　　他怎么能留下来？！
　　他必须走！
　　一行巡逻守卫整齐走来，见到他立即停下脚步恭敬行礼，穆梓没有理会，飞快走进李寻欢居住的小院，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
　　李寻欢没有在屋里。
　　桌上的茶具整齐摆放着，床铺一丝不苟，纱罩灯温暖和熙，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窗台的声音。
　　恐惧爬上穆梓心头，他的脸瞬间煞白。
　　难道……难道他已经被带去了地下的藏梅山庄？
　　他回身急奔出门，一条人影却在此时出现在门口，声音里带了惊喜和诧异：“穆兄？”
　　李寻欢站在月光下，白色锦衣镀上一层冷光，眉目清朗，一如往昔。穆梓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只觉心口气血翻涌，剧烈咳嗽起来，李寻欢欲渡他真气，却被穆梓抬手阻止：“不碍事……”
　　他因咳嗽而染上湿意的眸子在灯火下仿佛带了盈盈泪光，担忧的神情依旧深刻在眼底深处，那样显而易见，李寻欢喃喃问道：“穆兄是在担心我么？”
　　穆梓平复了气息，抓住他手臂道：“离开这里，马上离开这里！”
　　李寻欢自嘲道：“穆兄这是在以二庄主的身份驱赶在下么？”
　　穆梓无言地凝视他，那悲切眼神令李寻欢动容，他敛起神色，微微叹气，说道：“我不能走。”
　　他眉宇间一片淡然镇定，穆梓愕然：“为什么？”
　　李寻欢望着他，神情笃定：“因为你。”
　　穆梓一愣，抓着他手臂的手僵住，松开。李寻欢直视他的眼睛，那明亮的双眸里没有丝毫犹豫和掩饰，上扬的嘴角无比包容坚定：“穆兄数次对我舍命相救，我又岂能在此时离去？况且我早已承诺过，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会护你周全”
　　那一日的对话，穆梓只当做了玩笑，他从未想过这会成为他心底最重的诺言。夙砂说得对，他本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也必将改变许多人许多事，就算他想避免牵扯进别人的命运，但只要与李寻欢有关，他便早已无处可逃。
　　看着这张年轻的脸孔，他微微笑了。
　　到底曾历过相同的岁月，到底还是相同的秉性啊。
　　所以他又怎忍心责怪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领着两名妙龄少女走来，在门口鞠躬道：“小人崔振见过二庄主，李公子。”
　　穆梓想起金面人所说得“厚礼”，不禁皱眉。那崔振接着道：“小人奉庄主之命，特意为李公子挑选了两位聪慧端庄的姑娘，以后就由她们来侍候李公子的饮食起居，还望李公子笑纳。”
　　李寻欢神情淡淡：“我独居惯了，不喜欢被人侍候，你们还是请回吧。”
　　崔振憨厚地笑着，却并不退下，只伸手招上来一名少女，接过她手里的红缎锦匣说道：“李公子在赏梅宴中伤了元气，庄主特命小人送来镇庄之宝‘百花玉露丸’，可助李公子固本培元，尤胜从前。”
　　那雪白药丸静静躺在红缎里，奇异的香气似有若无，淡淡飘浮在空气里，却使穆梓刹那间变了脸色。
　　他记得这个味道。
　　熏燃后晦涩的香味曾让他在那间石室里差点失去理智，只是熏烟就有如此厉害的效力，如果整粒服下，岂是凡人所能抵挡？
　　李寻欢并没有觉察到穆梓的异样，在他听到“百花玉露丸”五个字时，视线便被那粒药丸紧紧抓住。
　　倘若这药真的能救穆梓……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
　　穆梓也伸出了手。
　　他抓住李寻欢的手腕，脸色铁青道：“别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