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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在重信讲义的江湖,还有什么比救命之恩更难报答?亲口允诺过的事,纵然身败名裂也要遵守,自己何尝不是做过这样的事?
      穆梓轻叹一声,握住顾千影颤抖的手。
      他的手很冷,传递地却是顾千影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他冷静下来,接着说道:“家师最后的心愿就是希望我能够毁了这种药,让它从世上永远消失。三年前我来到闲梅山庄时,正是赏梅宴前夕,他们正急于寻找一种能控制心神的迷药。为了获取他们的信任,我便依古书记载调配出迷药‘镇魂’。此药并不致命,但服用后行动言语皆受身旁之人控制,犹如扯线木偶一般。”
      他神色里浮现难言的苦楚,停顿片刻,说道:“自此我便留在了山庄里,希望能够研制出百花玉露丸的解药。其实就算有了解药又能怎么样,只要此地仍然存在,师傅便无法瞑目,花了这数年时间,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解下覆目的白锦,露出眼周疤痕错纵的焦色皮肤,如干裂的树皮,贴在白皙脸庞上。
      穆梓震惊道:“顾兄,你……”
      顾千影苦笑:“穆兄以为我这三年来是如何能独善其身的?”
      在这样一个地方,有什么能比毁容且失明更加安全?
      穆梓心痛地伸手,触碰到那凹凸不平的伤疤,几乎要流出泪来。
      那本该是多么清澈明亮的一双眼睛啊,现在只剩下被烈火灼烧后留下的狰狞痕迹。
      顾千影握住他的手,淡淡摇头:“穆兄不必为我难过,皮相不过是虚表罢了,身处这乱世,善恶不分,真假难辨,心若清明神便清明,看不看得见又有什么重要的。但现在有一件事,不得不请穆兄帮忙。”
      穆梓一语道破:“与赏梅宴有关?”
      顾千影承认:“是,他要我将你做成傀儡,做他的替身,出席明晚的赏梅之宴。”
      穆梓愕然:“傀儡?莫非镇魂的用处便是……”
      顾千影沉默地点头。
      穆梓苦笑不已。
      所谓自投罗网,说得大约便是如此。
      他终于见到闲梅山庄隐在暗处的真正主人,却也将自己赔了进去。
      那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清冷神秘,都不过是用来掩饰这地底的诡异淫.秽,就如同七朵所说,它们是彼此的倒影,它们的主人当然也需要一个影子。
      原来千挑万选出来的江湖青俊,才是被摆在台面上观赏的梅花。
      想到李寻欢现在的处境,他心头阵阵发冷。
      见他久久不语,顾千影说道:“此事是我擅做主张,穆兄若是不愿意,在下便另想办法,一定会让穆兄平安离开这里。”
      在那种情况下,他已无计可施,唯有这样才能保住穆梓的性命。
      穆梓自是明白他的用心。
      他非常感激他。
      因为他现在还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够帮助李寻欢脱离险境。
      “你师傅的遗愿,由我们来完成。”
      他接过顾千影手里的白锦,温柔地为他系上,说道:“就让我们一起演完这出戏吧!”

      这是穆梓失去踪影的第三天。
      李寻欢找过陆元卓,希望他能够帮助寻找穆梓的下落,然而带回来的消息却只是说他已离开洛阳,去向不明。
      “他虽是李公子的好友,但并不在我庄邀请之列,自是来去自由,山庄中人亦无权过问。”陆元卓平淡地说道,仿佛这个人并不值得闲梅山庄劳师动众。
      李寻欢没有再多说什么。
      但沉默不代表承认。
      他不相信穆梓会不告而别,那个亲口答应要与他同行的人,怎么可能不告而别?
      陆元卓显然在说谎。
      可这是为何?
      难道穆梓的失踪与他们有关?
      疏香托着一个锦盒走进屋里,行礼说道:“李公子,这是为您准备的衣服。”
      李寻欢疑惑:“衣服?”
      疏香一如既往柔声说道:“赏梅宴将在今夜举行,庄主特地为每位贵宾准备了宴服,还望李公子笑纳。”她从锦盒里取出一件象牙白锦衣,领口袖边用金线绣了云纹,熠熠生辉,无比华贵。
      李寻欢神色微顿,迟疑片刻便笑着道:“庄主费心了。”
      衣服是用上好的广陵裁剪而成,外披一件薄若蝉翼的云雾绡纱衫,嵌玉丝帛束带恰如其分的收住腰身,华美且不失温润。午后的阳光洒进来,被窗外摇曳的枝桠分割成斑驳光影,像一层揉碎的金子撒在李寻欢的发间衣端,疏香为他整理他装束,愣愣看着,竟忘了回神。
      李寻欢垂眉对她微笑:“有劳疏香姑娘。”
      疏香脸上飞红,低头道:“请公子随我去宴厅听梅楼。”
      李寻欢环望着这间空落落的层子,仿佛看见穆梓坐在窗下对他微笑,那样安静祥和。
      他握紧手,目光渐冷。
      曾记那日亲口允诺,愿倾尽所有护他周全。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要找到他!

      听梅楼是闲梅山庄最高的一幢小楼,四周遍植梅树,团团簇拥,风起时花落如雨,梅香满溢,因此取名“听梅”,恰如其景致。
      疏香领路到了庭院正门,门前白梅树下静静站了一个人,身穿一件铅白锦袍,丝丝缕缕墨发垂落在衣前,双眸清亮,眉宇间神色冰冷,仿佛任何事都不能令他波动丝毫。疏香低声道:“他就是‘冷月公子’苏凤白。”
      今次赏梅宴一共宴请七人,苏凤白便是其中一位。据说他性格孤僻,独来独往,从不与人结交,因此江湖对他的来历知之甚少。不过倒因容貌俊美、气质清傲而引得不少女子倾心爱慕,思之成痴,正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既然相遇,基本礼数还是要的。李寻欢抱拳道:“苏公子,久仰。”
      苏凤白朝他望来,腰间一枚新月玉佩熠熠生辉,脸上神情淡淡的,说道:“鼎鼎大名的小李飞刀原来也是坐上客。”
      李寻欢一笑:“山庄盛情,岂能拒之。”
      苏凤白冷哼一声,目光投向他处,那冷淡的眸子渐渐浮起光彩,便是嘴角弯起的笑容都柔和起来。李寻欢不觉循他目光望去,只看见一道雪青色人影远远向这处走来。
      看来所谓的孤僻冷傲,也是因人而异啊。
      李寻欢莞尔,先进了院子。
      陆元卓已领人在此等候,侧身抬手道:“请李公子入厅。”
      李寻欢走上台阶,疏香怔怔看着那背影,微风卷起她暖黄的衫子,眼泪像在花瓣上滚动的露珠,终在垂眉之时砸落在脚边。
      陆元卓冷目看着,无动于衷。

      听梅楼装饰简洁,远不如其他地方华丽,在重重梅树的包围下,甚至显得有些昏暗。台阶环绕而上,引路小厮在前面悄无声音走着,让李寻欢产生一种鬼差引路的错觉,仿佛走得就是一条不归路。又过了片刻,眼前豁然明亮,原来听梅楼顶上是个空旷的席台,轻纱垂落,随风曼舞,飘柔若仙。
      走道上铺着明黄色缠枝梅花毯,左右各摆了四张卷沿长方矮桌,已有三人席地而座。走道尽头是七级台阶,最高处放了一张黑漆描金夔龙捧梅花纹宝座,天青色软烟罗做帐,垂挂而下,如被遮了一层薄雾。引路小厮将他带到右边第一张桌子,弯腰拱手示意,直到他落座后才后退离开。
      这时苏凤白与一人并肩走来,李寻欢认出那雪青色的裘衣,不禁愣了一愣。
      方才远远一眼并未细看,只觉得那人衣袂飘飘,甚是空灵,以为是个清丽佳人,才能让心高气傲的苏凤白甘心等候,没想到来得却是一个弱冠少年,长发如墨般散落在衣上,用一根锦带松松束起,踏着晚云渐收的霞光款步走来。
      李寻欢虽不自恋,却也知道自己这副皮囊生得不差,走在路上也总有姑娘小姐偷偷扔帕子递笺子,便是在座的其他三人,也是难得一见的俊美风流之人,但和此人比起来,都仿佛鱼目对珍珠一般。
      他唇角带了浅浅笑意,一双琉璃般晶透的眸子嵌在完美俊逸的脸上,骨瓷一般细腻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
      在晚光下显出病态的苍白。苏凤白走在他身边,眼中皆是温柔之色,款款深情溢于言表,全然不顾旁人的诧异与不屑。
      李寻欢倒对他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这般恣意洒脱,不在意世俗,天底下有几人能做到?
      他们被引至左位落座,片刻后岳翎天和陆元卓并步走来,分别抱拳致礼,岳翎天说道:“诸位能够光临此次赏梅之宴,实乃我庄荣幸,家师稍后便到,在下先为诸位引见在座。”
      说罢,他便一一介绍。
      居于左席第一位的是苏凤白,第二位便是那绝色少年南雁羽,第三位是“玉面判官”季仲;右席第一位自是李寻欢,第二位是“覆雨剑”谷胜华,第三位是一手丹青妙至毫巅的“丹青子”申晨玉。
      李寻欢觉得古怪。
      这几人里除了谷胜华外,其余虽说身手尚可,但也算不得一等高手。尤其是那南雁羽,乃江南世家公子,其母与皇室颇有渊源,身份不同寻常,只因其父为人慷慨,素爱结交江湖朋友,才使得南家小公子貌若潘安之事在江湖中传播开来,细算起来,怕是连半个江湖人都算不上。
      看来此宴确与兵器谱无关,但眼高于顶的“华山一剑”齐越明明受邀,为何不在席上?
      宴请七人,怎就只有六人?
      众人相互拱手致礼,岳翎天与陆元卓分别在左右末位入座。
      两行身着华服手持宫灯的少女鱼贯入,三道人影出现在软烟罗纱帐后,其中一人在宝座上落坐,另两个站于左右。
      光线虽不明亮,但李寻欢仍然认出站于那人左侧的正是许久不曾见过的顾千影。
      那落坐之人说道:“在座诸位皆是江湖翘楚,鄙人虽闭门多年,但对诸位的侠义之事多有耳闻,习武之道当是如此,鄙人十分钦佩,在此设宴相邀,得诸位光临,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季仲起身说道:“闲梅山庄乃武林名门,响誉百年,我等不过江湖后辈,蒙庄主不弃下帖相邀已然大幸,怎敢担庄主‘钦佩’二字。”
      申晨玉拿起置于桌上的画轴说道:“晚辈素来敬仰庄主高洁之风,闲梅山庄亦如世外桃源,晚辈一时技痒,便绘得此图,以谢庄主盛情。”
      他言辞里难掩志满之意,但席上却只一片安静。他双手托画高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十分尴尬。季仲神色颇为嘲弄,倒是谷胜华替他解围:“在下久闻申兄一支妙笔可装天下万物,不知今日可否先于庄主得见此画?”
      申晨玉顺台阶而下:“那在下就献丑了。”
      两名奉茶侍女上前接过画,在众人面前展开。画中所绘正是百梅林斜阳夕照的景色,笔法飘逸,意境幽远,确是难得一见的佳作,就连全副心神只关注着南雁羽的苏凤白都不禁移目过来。谷胜华赞叹道:“申兄笔法果然出神入化,佩服,佩服!”
      申晨玉脸上尴尬之色顿去,仰着头颇为得意。
      季仲冷哼一声:“江湖中人自当以武见长,弄这些文人玩意有何出息?”
      申晨玉少年成名,十分自傲,听了这话当下愠怒,但碍于场面不敢发作,只激他道:“在下听闻季兄一支判官笔可劈石断发,不如就在此处展示一下,也让我等开开眼界。”
      季仲反讥道:“我可不像某些人,能做出这当众卖艺之事。”
      他将申晨玉献画一事比做当众卖艺,言语里毫不留情面,申晨玉几时受过这种侮辱,当下怒道:“季兄将我比做卖艺倒也罢了,难道在你眼里闲梅山庄便是那街头闹市之地?”
      季仲原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哪里料到会被反咬一口,喝道:“你休要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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