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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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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白玉双耳梅花熏炉里飘出的香气越发浓郁,七朵安静下来,抬手理了理鬓发,说道:“这里不能久留,你想要出去就必须带我一起走。”
穆梓沉默下来,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他心里有太多疑惑,现在已经摸到开门的钥匙,似乎无论怎样都不该松手。
但他不得不走。
他已察觉到身体的异样。
这种异样是每个男人都熟悉且无法抗拒的。
七朵娇媚地笑起来,靠上去道:“你的自控力很强,但你仍然是个男人。不过不用担心,因为我会在你身边。”
穆梓退开一步:“姑娘请带路。”
七朵取来一件黑色连帽斗篷递给他:“记住遇到任何人都不要抬头,更不要开口说话。”
宽大的帽沿盖住了穆梓大半张脸,他走在七朵身后,密道在壁灯摇晃的火光下忽明忽暗,每走一段路便会有一扇紧闭的铁门,微弱的灯光从小窗里透出,静寂没有半点声响。这里仿佛没有一个人,又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一切,无所遁形。
一扇铁门后忽然传出一声呻吟。
这声音非常非常轻,却像午夜被敲响的钟,回响在这静寂的走道里,绵延不绝。
穆梓脚步微滞,心跳陡然加快,身体愈发觉得炙热。他哑声问道:“你放进熏炉里的白色小丸是……”
七朵没有作声,薄若蝉翼的轻纱披在她曼妙的胴体上,纤细腰肢仿佛春风中临水的柳条,在昏暗灯烛下摇曳地尽是风情万种。穆梓深吸一口气,以内力强压下那股窜动的火苗,忽觉眼前一黑,勉强撑墙站稳。七朵也在此时停下脚步,警惕道:“不要出声!”
帽檐遮住了穆梓大部分的视线,他只看到有三双脚迎向他们走来,走在中间的人在经过他身边时脚步一顿,很快随众走远。七朵轻吁一口气,回头见到穆梓冷汗淋漓,脸色惨白,柔声道:“你再忍一忍,等过了前面的石门就安全了。”
“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呀,我的小七朵?”静寂中突然响起一个阴冷的声音,空空洞洞的,竟听不出从哪处传来。
七朵一愣,身体顿时像筛子般颤抖起来。
那声音又道:“这是从哪儿寻来的新欢,竟能让你连主人都不认了,我可得好好瞧瞧,还不将他带来我跟前。”
七朵抓住穆梓胳膊,颤抖的嘴唇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救……救……”
那声音温柔劝道:“乖,听话,把他带到我跟前来。”
七朵说不出一句话来,除了她急促恐惧的喘息声,走道里再听不到任何响动。那声音仿佛是一柄寒刀,刀刀见血,冰寒刺骨。突然,那声音尖利响起,划破寂静:“把他带来!把他带来!”
过道前后涌上来无数守卫,七朵再也站立不住,瘫软在地上。
穆梓脑海中闪过无数对策。
可他发现,在这样一个地方,面对这样一个对手,他能做的,只有束手就擒。
如非亲眼所见,穆梓绝对不会想到这阴暗诡异的地宫里,还会有这样辉煌亮丽的地方。守卫领他们走下一条迂回的石梯,墙壁上悬挂的琉璃梅花灯投下舒适柔和的暖黄色光芒,尽头处是一扇双开石门,其中一人摇动悬于门上的铜铃,石门应声而开,出现的竟是一个团花簇锦的庭院。
碎石铺成的小径曲折蜿蜒,每隔几步便有一根丈高的漆雕灯杆,暖融的光色笼罩着整个庭院,仿佛置身于斜阳暮云的傍晚,空气里满满都是浓馥花香。
守卫将他们押进一进石室,高高的台阶上左右分别站了数名手持宫灯的年轻女子,珠帘垂落,隐约可见帘后人影晃动,传出阵阵令人耳红心跳的嬉笑声。一个身量纤纤的女子自帘后娉婷走出,海棠红诃子裙外披了件素白大袖纱衣,眉目如画,肤白胜雪,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睁着晶亮湿漉的眼睛看着他们,抿嘴笑道:“七姐姐莫不是平日里见惯了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心头生了厌烦,才瞧上这病恹恹的老大叔?”
穆梓纵然不再年轻,也从未被人叫做过“老大叔”,闻言不禁失笑。
七朵咬牙努力控制情绪,可恐惧仍令她浑身颤抖。那少女转着眼珠,滴溜溜地打量穆梓:“我倒要好好瞧瞧,你哪点值得七姐姐如此奋不顾身——”
话音未落,她已伸手去揭他的面具,不料扑了个空,愣了一瞬,手法陡然加快,却仍连穆梓的衣边都没沾到半分。
他笑道:“在下相貌丑陋,恐怕会惊吓到姑娘。”
那少女樱唇一抿:“不行,我一定要看!”
她身影一飘,转眼绕到穆梓身后,正要伸手之即,眼前已没了穆梓的踪影,正纳闷时,身后传来说话声:“姑娘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那少女仍不服气,欲再出手,帘后传出那阴冷的声音:“拾露,够了,你不是他的对手。”那叫拾露的少女这才退到一边,珠帘被两名侍女挑起,一道人影缓步走出。
只见他身形挺拔修长,披一件广袖绛紫氅衣,长摆逶迤,黛紫色里衣用一条金色云锦腰封束起,蔽膝垂落,乌黑长发一泻而下,一枚金色面具罩住了整张脸孔,两束寒星般的目光停留在穆梓身上,赞许道:“你很不错。”
方才跟拾露的一番缠斗令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药性又在身体里涌动起来,穆梓暗暗调息,面上镇定自若:“在下一直以为自己到了阎罗殿,但阎罗殿中又怎会有拾露姑娘这般纤质佳人?阁下霸居此处,做了人间最逍遥的帝王,才真是叹为观止。”
金面人哈哈一笑,信手拈起置于桌上的一枚翡翠玉杯,说道:“天宽地阔,何为逍遥?是坐拥美酒佳人,还是俯瞰权势富贵?有意者,皆是利害;无心者,不过尘土。”
穆梓一笑道:“随心所欲,便是逍遥。”
金面人颌首称赞道:“我最欣赏你这样有胆识有魄力的人,不如就留在此处,美人珠宝,任你取用,如何?”
此人明明在自己进入密道时便已知晓行踪,却仍按兵不动多时,耐心可见一般。穆梓只觉气血翻涌,强作镇定笑道:“在下不过尘土,惟愿随心所欲。”
室里虽光线昏黄,但金面人显然已察觉出他的异常,淡淡说道:“不识时务的人往往不会有好下场。”
穆梓想起往事,那双凄迷泪眼令他心头骤然疼痛,真气固守不住,火烧般的灼痛弥漫开来,嘴唇煞白,额头渗出点滴冷汗,勉强才能挤出一丝笑容:“在下早已不会……不会再有好下场了……”
金面人挥手示意,拾露走上前来,他顺势一推,那柔软的身躯已经倒进穆梓怀里:“她是你的了。”
拾露轻咬朱唇,显得十分不甘愿,但不敢有丝毫违抗之意,柔夷似的手臂绕上穆梓肩膀,脸色绯红,满是娇羞之色。
她无疑是美丽的,娇嫩的容颜,吹弹可破的肌肤,即使是媚情入骨的七朵,都不及她的娇怯柔顺来得更加勾魂。
金面人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烛火交错出明暗变幻的光影,他一动不动,就像一座雕塑。
这会是一场好戏。
他当然不能错过这样好一场好戏。
然而,拉开的序幕里演出的却并不是他预期的剧情。
——穆梓推开了拾露。
纵然气息紊乱,他的眼神依旧清澈坚定:“不。”
沉默。
沉默了良久。
金面人才开口说话:“你会死,而且死的无比痛苦。”他仿佛刚从极大的震惊中回过神,连声音都充满置疑。
穆梓的意识已经模糊,却在脑海中清晰浮现林诗音温柔的笑颜和李寻欢焦急的表情。
所求之事,终究只能是一场空吗?
恍恍惚惚的,他仿佛看到有人来到身边,与金面人交谈着什么,却再也听不清看不清……
醒来的时候,穆梓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身体的疼痛很快就提醒他仍身处地宫之中。
这是一间非常简陋的石室,光秃秃的四面墙壁,正中间摆了张木桌,一盏油灯孤零零亮着,更显得潮湿阴冷。
既然还活着,就代表身上的毒已经被解了。
但金面人为何要放过他?
现在又是几时了,是否已过了赏梅宴期?
李寻欢……他还好吗?
看着这间密不透风的石室,穆梓突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焦躁。
倘若自己一生一世都被困在这里,倘若李寻欢同样无法走出闲梅山庄,那么未来会怎么样,他们所熟识的朋友的命运又会怎么样?
阿飞、孙小红、荆无命……
不能与李寻欢相遇的他们,是不是彼此之间也不会相识?
那……诗音呢?
如果这一切当真发生改变,那就全都是他的错,是他带来的这个错误。
所以他必须要离开这里。
活着离开这里!
石门缓缓开启,一条人影走进,脚步在门口稍顿,说道:“穆兄醒了。”
穆梓怔住:“……顾兄?”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走进这间石室的人会是顾千影。只见他将药箱放到桌上,示意诊脉,静默片刻才展颜说道:“穆兄的身体已无大碍。”
穆梓不得不感叹:“看来在下又欠了顾兄一条命。”
顾千影叹气道:“在密道相遇时,我情愿自己的感觉错了。”
穆梓一时不明,片刻后才记起在与七朵离开时曾遇到三个人,其中一个还在他身边停留了片刻,原来就是他。
他没有问七朵的下落。
因为他已无能为力。
石室里有些沉闷,顾千影默默坐了许久,终于说道:“穆兄所中的是百花玉露丸之毒,此药采百花精华,以舞勺之年的童男精血入引,服用后可令女子身姿曼妙,男子精壮不倒,虽有驻颜回春的神效,但停用后便会形若枯槁,精气尽散,犹如行尸走肉,活不过三日。穆兄万幸只是吸入百花玉露丸熏燃的香气,尚有药可解,于身体并无大碍。”
穆梓心头阵阵发骇。
他几乎可以猜到,这诡异奢靡的地宫,那妩媚销魂的呻吟,在冰冷石室中,在昏暗灯烛下,不知有多少肮脏淫靡的事正在发生,而始作俑者,却如同君王般高高坐于宝座上,仅用一棵药丸,就控制了所有人的心神,为情欲所主导。
他冷声问道:“这个药是……”
顾千影沉默片刻,才答道:“是家师所研制。”
他从头叙说道:“家师当年落难,为前任庄主所救,为报救命之恩,便将随身令牌赠予他,允诺他日有人若持了令牌前来,不管任何要求都会办到。后来家师因厌倦江湖争斗,便带我避居山里,却有个年轻人突然出现,拿出令牌让家师随他去闲梅山庄。这一去便渺无音讯,再回到谷中已是二年之后,彼时家师已身染重病,对闲梅山庄所发生的事缄口不言,只时常静座出神,再好的汤药也咽不进肚子,不多时便病入膏肓……”
这段陈年旧事,纵然尘封多年,在被揭开时依旧是一道深深的伤疤。穆梓忍不住轻拍他的手背安慰,顾千影勉强一笑,继续道:“家师自知时日无多,弥留之际才将原委告知于我。在他失踪的二年里,便是被囚禁于地宫中中研制百花玉露丸。家师一世行医,广积善德,却因一句承诺不得不去炼制这歹毒之药,直至心力交瘁,命不久矣,才被放回谷中,直到死时仍在悔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