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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新司法天神长身而起,面上也没有了镇定从容,只厉声道:“申吕,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申吕目光一凛,冷笑道:“司法天神难道也要徇私?”
这婢女,我记得是龙子螭吻之女,跟随我四姐日久,连带脾气也像了个十足十。
司法天神微一蹙眉,亦冷声道:“你说我母舅杀人,有何证据?当日情景如何?空口白话,你当是闺阁游戏不成?”
申吕也不畏惧,上前一步,声音纵略带嘶哑沉痛,但字字清晰,远远在场中散了开去。
“数日前,我家公主收到一封书信,请她去少杨山小酌。”她目光缓缓掠过真君,接着道:“我家公主素来高傲,最痛恨这些饮酒作乐,阿谀赴宴之事,但偏偏请她的这个人,与她交情匪浅,又因公务繁忙,许久未见,故而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下来。”
“那日天气甚好,公主带了我同去,但不巧走到半路,我竟然旧疾发作,头痛不已,此刻折返回去,时间不够,公主不欲将我一个人放在半路,便使了个法,将我收入了随身的安神香囊之中。”
她说到此处停了一停,冷笑道:“此番当真是天日昭昭,若非我恰好跟去,又恰好犯了病,只怕我们当真永远无法窥破此人的龌龊面目!”
司法天神面沉如水,道:“说下去。”
“我们到时,那人已经到了,还在练武场上摆了桃花小宴。”
“我家公主平日里十分操劳,那日兴致也极高,便多喝了几杯,谁知道那人喝到一半,忽而立掌如刀,五指洞穿了公主腰腹!”
“我当时在香囊之中,虽身不能动,但周边一事一物,都能感应清楚。我家公主猝不及防,被刺了个正着,却不去看伤口,反而低声问那人,为什么?”
“那人沉默了片刻,道,四公主,你可知我骗了你?我逼迫沉香,为的只是要保住我自己的位置,我杀了你又救了你,不过是看中你说话的分量,将你当做我事败后翻案保底的一颗棋子罢了......刘沉香虽然信了你,但是他心底深处,恐怕仍旧是极恨我的,他如今执掌司法天神之位,案积卷牍,经验日长,难免有一天,我昔日所为,会被他看出破绽。我当日在鼎炉里同你说的,全是子虚乌有,是编出来骗你的谎话,他只消同你一一对质,便能知道真相若何。四公主,你说,我怎敢留你活命?”
她说到此处,微微停了一停。
百花仙子已从地上爬了起来,此刻冷哼一声,道:“不错不错,今后我若做了九十九件坏事,只消做一件好事,然后便与别人说,我做那九十九件坏事都是装的,我其实是个好人——当真妙极,哈哈,妙极了。”
场中申吕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我家公主起先没说话,后来忽然轻声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二郎真君,为什么当初你不杀我,如今已过了几百年,才忽然要来杀我?”
“那人蹲下身,用我家公主的衣襟,擦了擦染血的双手,道,我当初杀你,时间太过凑巧,难免惹人怀疑,但我现在杀你,任谁也不会联想到几百年前的旧事上去,只当你因别故遇害,无论如何,便也不会扯到我的头上。”
“他说完之后,便扬长而去。我细细屏息,等到他走得远了,才化出身来,但我家公主......我家公主亦早已断了气,我竟没有来得及同她再说一句话!”
她踏前一步,厉声道:“司法天神,你不是要证据么?我便给你证据。”
她说罢从衣襟中取出一方白玉信笺,大声道:“这便是当日那人写给我家公主的信,你们不妨来看看,这是不是二郎显圣真君的笔迹!”
(三十五)
她说完这话,看也没看旁人,手中素笺,直直飞向了座中三圣母!
三圣母轻轻抬手,接了下来。
她原先一直低着头,如今我才看见,她双目虽然微红,但表情十分镇定。
她捧着信笺,只瞧了两眼,便点了点头,道:“是我二哥的笔迹。”
真君就坐在她身旁,居然也没有去看那信笺一眼。
闻言,竟只是微微一笑。
申吕冷笑道:“司法天神!”
她不用喊这一声,在场所有的人,亦都将目光放在了新任天神的身上。
申吕所言,合情合理。
杨戬从众叛亲离,一跃成为刘沉香之上的英雄、功臣,本就有诸多猜疑。
我甚至从许多人面上,瞧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新司法天神沉默片刻,终于离席,走到了真君面前,慢慢地道:“舅舅——”
他话才起了个头,三圣母坐在位子上,忽而轻声道:“慢着。”
她忽而站了起来,右掌一伸,却幻化了一只白玉杯出来,取了真君面前的酒壶,满了一杯,低声道:“二哥。”
真君这才抬起头来。
三圣母便看着他,瞧了许久都没有移开目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道:“二哥,今日我还没有敬过你,现下便敬了这一杯,你喝了它,好么?”
她动作轻柔,目光温柔期冀。
真君没有说话,接过了杯子,一饮而尽。
新司法天神一直在旁静静看着母亲与舅舅,此刻方低声道:“舅舅,我也敬你一杯。”
真君微微抬眼。
司法天神捧过了酒杯,道:“舅舅,我身为司法天神,如此大事,绝不能不闻不问,喝了这一杯后,我要先行将你扣押,希望你不要怪我。”
真君笑了笑,站起了身来,淡淡道:“好,这杯之后,你凭本事来抓我罢。”
这一句,无疑已是宣战了。
嫦娥仙子此刻亦轻声道:“真君,这又是何必?”
真君看了眼神兵台,朗声笑道:“那仙子这又是何必?”
他转过身来,同司法天神面对而立。
司法天神瞧了瞧真君手中的白玉杯,轻声一笑,道:“天道无常,我也是到了今日,才知道这个位子,要怎么坐,怎么坐得稳,舅舅,请罢。”
真君看了他半晌,淡淡道:“司法天神,时局势易,一切小心。”
这一杯既罢,首座之人纷纷起立,退至一边。
司法天神沉声道:“八部雷神,十方天将!”
真君往前走了一步。
司法天神高声道:“拦住他。”
我并没有动,坐在位子上,慢慢将周身灵力,导入身上法衣。
刘甫缓缓正站起身来。
我低声道:“天君。”
他低头看我,目光竟有些沉痛。
我叹息道:“天君,你给我这解剑袍的时候,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刘甫抬手,似要抚一抚我的头发,却最终没有落下,半晌,才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
我瞧着被众人围起来、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的显圣真君,微微一笑,站了起来,低声道:“心之所至,甘之如饴。”
(三十六)
我方站起身,左手便被人死死抓住。
罗迟在我身后冷冷道:“你忘了你身上穿的是什么?嫌命不够长是不是?”
隔了半晌,他的手上却又多了另一只手,将他的手轻轻拨开。
我回头看见刘甫。
他背着光,瞧不清表情,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应当是在微笑的。
我听见他低声说:“亦予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罗迟,你今日拦她,若拦住了,他日她必定恨你。”
罗迟被他说得怔了一怔,没有再伸手。
我因此得以踏前一步。
八部天将,虽然围成了一个圈,与真君之间,却始终还有一段距离。
我这一步跨得不小,已踏入了他们圈中。
近百年来,凡间武圣,已改为供奉关帝。
纵未有人言明,但每个人心中都十分清楚:真君这三界战神的称号,劈山之后,早已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任谁受此等巨创,能够重铸元神,恢复行动,已是大幸,短短几百年时光,要恢复如初,谈何容易?
即便如此,世人竟仍忌惮他到这步田地,可见往日积威,
我微微伸手,身上衣袍缓缓发出浅绿色的光芒。
园中神兵台,忽而亦轻轻震动起来。
司法天神面色数变,疾声道:“丹禄元君!你做什么?还不速速退下!”
真君独自立在场中。
剑拔弩张之际,我今日,终于得以与面前这人对视。
他看着我,目光同方才看着妹甥时,仿佛又有些不同。
到底什么地方不同,我也说不上来,唯有勉强笑了一笑,低声道:“杨戬。”
真君微微一怔。
自我脱出西海禁锢,位列仙班以来,头一次这样唤他。
这两个字吐出唇齿,微微竟有些陌生。
真君的怔忪只在片刻之间。
他回过神来,微微退后,低声叱道:“让开!”
我不去看他,转而向人群簇拥当中的司法天神缓缓道:“司法天神,丹禄退无可退,不会袖手旁观,请将我与真君同罪罢。”
司法天神冷哼一声,道:“纵有惠心,奈何不悟!众人听着,广隶元君丹禄,营私结党,违法抗令,罪当同诛!”
我手掌一合,冷冷道:“司法天神,有罪无罪,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吗?”
四周兵将渐渐合围。
我重新分开手掌,于胸前捏了发诀,环视周围,眼角瞥见李天王、净坛使者同斗战胜佛,早已悄然退到角落之中,并未出手之意,暗自送松了口气。
兵器直指我与真君二人。
我捏开发诀,闭上双目,低低吟道:“解——”
光芒自我手中逸出,久久不绝。
方才神兵台呻吟无绝,应是已有所感——我身上这件解剑袍,无主之时不过是一件普通战袍,一旦灌入灵气,便是逆天的法宝。
罗迟曾同我讲过,这扶摇仙子,是当年上古大神赤松子的胞妹。
大禹治水之后,先古大神伏羲、帝俊等纷纷涅槃,只余少数上古神诋,犹在人间徘徊。
扶摇仙子便是其中之一。
但她平时住在太华山,鲜少与世人接触,也极少有人破得了入山禁制。
她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既不觉得有趣,也不觉得无聊——有一年,人间发生了一场大战,不少修道炼道之士亦参与其中,轰轰烈烈,打了许多年。
扶摇虽然知道此事,却不大关心。
这沧桑世事,起伏辗转,在她眼中不过转瞬,实在是过眼云烟。
直至一日,有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突破了禁制,闯入了太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