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与少年》朵滢然

6、二（1）

　　“嘿，王奕臻，我今天去大学找你，你们宿舍那个说话咬舌头的人可把我害得够惨，他把你家的门牌号说错了。还好我人机灵嘴又甜，问了不少大爷大妈，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着了！你要见着你那同学可得批评批评他，这不耽误事吗？还有他那口音，也得好好矫正一下，要不将来连老婆也找不着！”
　　宋缇绯给顾嘉年端来一杯水，“说了那么多话肯定口干舌燥了吧，喝点水！”
　　“哈哈嘿嘿，谢谢你啊，老妈子……”

　　宋缇绯愤愤地盯着顾嘉年，心想，这个人可真烦，喝水还堵不住他的嘴！
　　王奕臻面色平静，倒是没有嫌弃顾嘉年的呱噪，他问道：“你是不是攒了一个星期的数理化难题，才想起来找我？”
　　顾嘉年挠挠头，尴尬地说：“我知道我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可我不问你问谁去，所有的老师都嫌我烦，唉，再不努把力好好学，下学期我可能真的要被十二中扫地出门了……”
　　宋缇绯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喂，你吃过午饭了吗？要是没有，就和我们一块儿吃！”

　　顾嘉年老实地摇头：“还没呢，我买了吃的喝的过来，就是想和王奕臻一块吃。”
　　王奕臻淡淡地说：“那咱们就一块吃吧！”
　　顾嘉年的书包里不仅有课本和习题，还装着酱牛肉、花生米和六瓶啤酒。
　　“这段时间我帮一个酒厂做推销，手头压了不少货，王奕臻你帮我消化消化吧！”

　　王奕臻看到酒，眼睛突然亮了，他立刻找来了两个海碗。
　　“顾嘉年，你够哥们，咱们一醉方休！”说着，就给自己满上，一饮而尽。
　　宋缇绯和顾嘉年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很难过。
　　她头一次懂得了男生的脆弱，他们不像女孩子，可以用哭闹发泄，可以迁怒于他人，可以等着别人来哄。他们只能隐忍，只能克制，只能选择其他方式以排解心中的痛苦。

　　一瓶酒很快就见底了。
　　王奕臻拿着开瓶器又去够旁边那瓶，顾嘉年一把按住他的手。
　　“王奕臻，你这样不行，总得垫点东西再喝，胃会落下病的。”
　　宋缇绯眼明手快地收走了酒，把热气腾腾的羊肉盛出两碗，端了过来：“这是我妈妈用独家秘方做的烩羊肉，你们趁热吃。”
　　她把筷子塞到王奕臻手里：“奕哥哥，你尝尝，可好吃了！”

　　顾嘉年夹起一块肉丢进嘴里，一面烫得直哈气，一面赞叹：“嗯，不错！王奕臻，我保证你吃了这一碗，还想再来一碗。”
　　顾嘉年夸张地怂恿了半天，王奕臻却拿着筷子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碗发愣，喃喃说道：“不行，我吃光了奶奶就没得吃了，我得给她留一碗……”

　　宋缇绯看着他呆呆的样子，胸口痛得要命，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顾嘉年放下了筷子，又把酒拿回桌子上，把其余的瓶盖全部启了下来。
　　“王奕臻，我陪你喝！”说完，他拿起一瓶，仰头即喝。
　　王奕臻嘴角浮起一丝凄然的笑，也举起了酒瓶。

　　是夜，顾嘉年留了下来，他把宋缇绯送到巷口：“我照顾王奕臻，你放心吧！等会儿你一定走大路回家，别怕绕远。我本来想送送你，可是，又怕王奕臻想不开。”
　　宋缇绯点点头：“顾嘉年，谢谢你。”
　　顾嘉年咧嘴笑了：“哟，还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了。是你认识他时间长，还是我认识他时间长？你啊，到家之后，记得往王奕臻家拨个电话报平安，响三声就挂断，我就不接了，省得浪费钱。”

　　宋缇绯又点点头：“知道了。明天我把早餐给你们送过来。”
　　顾嘉年说：“好啊，那你可早一点，不要害我们上学都迟到。”
　　宋缇绯点点头，转身走向公交车站。
　　顾嘉年望着她的背影，望着她被风吹乱的短发，不知不觉的，唇边掠过一丝淡淡的微笑。

　　-

　　到底是年轻，就算有再多烦恼也能睡得着。
　　宋缇绯一觉醒来，已经是六点二十了，她赶忙冲进卫生间洗漱。父亲和母亲还没有起床，等他们做早饭肯定是来不及了。宋缇绯从母亲的钱夹里拿了几张零票，决定去外面买些油条豆腐脑，给王奕臻和顾嘉年带过去。

　　裕城地处内陆，海拔高，植被少，气候特点鲜明——春迟夏短、秋早冬长。
　　虽然离国庆节还有十天，气温却已经下降了不少，早起外出的人们就已经穿上厚厚的外套了。
　　宋缇绯出来的太匆忙，没有按照母亲昨天的嘱咐在校服里加一件针织衫。在早餐店门口排队等候的时候，一阵冷风吹来，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惨了，这下要冻感冒了！
　　她从口袋里摸索出手帕，擦擦鼻涕，提着早餐快步赶往王奕臻的家。大门虚掩着没有上锁，从里面隐隐传来几个陌生人的话音，有男声，还有女声。
　　谁？
　　是不是王奕臻的父母赶回来给奶奶办后事了？

　　这时，邻居家的大座钟不紧不慢地敲了七下。
　　宋缇绯暗自着急，真是不早了，七点半的早读能不能赶上还是问题呢。
　　她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该推门进去，顾嘉年的大嗓门就在门边响起来了：“你们先坐，我去外面看看那个丫头，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宋缇绯忙后退几步，躲进了楼道转弯处的阴影里。
　　她在暗处望着顾嘉年大步流星地跑出去，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到底进去不进去呢？这的确是个问题。爸爸常说她做事情没有魄力、犹豫不决，不愿自己出头，总是喜欢跟在别人后面随大流，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胆子小，似乎是患上了社交恐惧症，有时候连陌生人都不敢面对……

　　正胡思乱想着，顾嘉年“噔噔噔”地又跑了回来，目光锐利，一眼就看到了躲在角落的宋缇绯，大手钳住了她的胳膊。
　　“好你个宋缇绯，害我跑了一大圈去找你，在这干嘛？藏猫猫么？”
　　“奕哥哥家来人了是吗？那我不进去了，你把早餐拿去和他一起吃吧。”

　　顾嘉年接过塑料袋，狡黠地眨眨眼睛：“嘿，你怎么了，你现在还不是他的媳妇，就怕见公婆了？再说了，只不过就是他的两个大学同学而已，你有什么可顾忌的？走吧——”他拉着宋缇绯，进了屋。
　　“王奕臻，来，咱们吃饭！”
　　王奕臻闻声迎上前来：“小花，为了等你这顿早餐，我和顾嘉年饿得都快虚脱了。”

　　宋缇绯尴尬地笑笑：“对不起，我来晚了。”
　　“小花？？怎么取了这么个小名……”顾嘉年按捺住满心的好奇，强忍住笑直到面部抽筋，却仍记得在一旁打圆场：“都是自己人，说什么客套话——走，赶紧吃饭，上学要迟到了！”

　　三人正欲往里走，一个柔和的声音在他们耳畔响起。
　　“奕臻，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小妹妹是谁啊？”
　　当宋缇绯回首，当她细数生命中出现过的每个人，蓦然发现，原来一个女人的美竟可以这样婉转、丰富。这种美，足以让一个刚满十四岁、自卑的小女孩感到自惭形秽。

　　“闻清音，这是我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宋缇绯。”
　　王奕臻把她引到闻清音面前：“小花，这是我的同班同学，闻清音。”说着又指向旁边的男生，“这是王永，我的室友，就是顾嘉年昨天碰见的那位仁兄。”

　　闻清音逆光而立，宋缇绯有些看不清她的脸。
　　她长发垂肩，只从耳边随意地挑起几束发丝在脑后用黑色卡子别住，上身一件浅卡其色棉质风衣，下面是牛仔裤，脚穿鸽灰色运动鞋，大方，整洁，周身没有一件多余的饰品。
　　素净——宋缇绯的脑子里蹦出一个词——素净！
　　当闻清音转到迎窗而立的位置，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一览无遗，顿时就让宋缇绯感叹起来：“这个姐姐，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听到这样的形容，闻清音嘴边的笑意更浓了：“哦？奕臻，我记得你也打过一样的比方。”
　　王奕臻淡淡地说：“我和小花心有灵犀，不点自通。”
　　“大才子，我承认你比李商隐有本事。”闻清音笑道，“那谢谢小妹妹的夸奖咯！”她拿起放在沙发上的书包，“你们抓紧时间吃饭吧，我和王永先回去上课了。今天你在家好好休息，我们去找辅导员帮你请假。等晚上我把笔记整理一下给你送过来，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会落掉功课了。”
　　王奕臻勉强笑笑，目送他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