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与少年》朵滢然

5、一（5）

　　“咳、咳，小花，你可、真……我跟你开玩笑呢，咳咳……”
　　宋缇绯看到他的狼狈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从卫生间端了脸盆出来，绞了一条湿毛巾，递给王奕臻：“你看你，脸上都是煤灰，咳得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快擦擦！”
　　“咳、咳，谢谢你……”
　　王奕臻擦了把脸，又做了几回深呼吸，终于不咳了。

　　“奕哥哥，请解释一下张、李、王这三位老师是怎么回事？”宋缇绯歪着头问他，瞳仁里充满了好奇。
　　王奕臻哈哈大笑：“我胡诌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是也！”
　　宋缇绯愣了一下，琢磨过劲儿来，也笑了：“哈哈，有意思！这才是真正的幽默感，真好，值得回味！”
　　王奕臻凝视着她：“小花，你应该多笑笑，这样就不像假小子了。”
　　宋缇绯不好意思地躲开了他的目光，嘴角仍带着一丝笑意。

　　时间似乎凝固了，空气里的尘埃在阳光的映衬下翩翩起舞。许久，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坐着，谁也不发一语。
　　王奕臻又看到了宋缇绯的酒窝，顿时心跳加快，血流加速。
　　他连忙扭过头，看看墙上的石英钟，突然醒觉：“啊呀，奶奶去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我得出去看看！”

　　这是一片老式的住宅区，破旧的楼房高矮不齐，还有居民在自家楼下盖了不少样式各异的煤房、车棚，导致通往主街的道路曲折蜿蜒，非常不方便。
　　宋缇绯紧跟在王奕臻身后，他们一起走到了胡同口，看到一大群人围在一起，正在啧啧感叹着什么。
　　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弥漫开来。

　　王奕臻奋力拨开人群往里闯，宋缇绯也跟着他挤了进去。
　　奶奶躺在地上！
　　王奕臻疯了一样扑过去，“奶奶，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别吓唬我！”
　　旁边一个中年女人说：“小伙子，你是她的孙子啊，老人家这么大年纪怎么能让她一个人上街？刚才走着走着就晕倒在这里了。我已经叫我们家老头子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应该就快到了。”
　　宋缇绯有些颤抖地捏了捏奶奶的手腕，“奕哥哥，还有脉搏！”

　　王奕臻抱起奶奶，向主街跑去，刚跑出十几步就迎上了赶来的救护车。
　　“求求你们，快救救我奶奶！”
　　上了车，医生给奶奶量了血压，赶紧解开她领口的扣子，把头垫高，给她戴上了氧气面罩，同时向王奕臻询问老人的病史。宋缇绯右手握着他的手，左手握着奶奶的手，心里异常紧张、焦虑。
　　医生小声说：“很可能是脑溢血，具体还要到医院详细检查才能确诊。”

　　王奕臻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奶奶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
　　他闭上眼睛，嘴唇和脸色一样惨白，再睁开眼时，他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迟迟没有落下。
　　到了医院，奶奶一直昏迷不醒，在急诊做了一系列的检查，最后被送进了ICU。
　　“下病危通知书！”
　　宋缇绯听见医生的话，脑子里轰的一声，她下意识的去抓王奕臻的手，却发现他早已靠着墙壁蹲下去，泣不成声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病人家属，赶紧去交费！”
　　宋缇绯接过医生手中的一大把单子，本想交给王奕臻，可一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又不忍心了。她匆匆浏览上面的费用，在心里粗略一加，吓了一大跳，怎么这么多钱？奕哥哥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她没有踌躇不决，鼓足了勇气到医生办公室借了电话，打给正在单位上班的父亲，让他带着钱赶紧来市第一医院。

　　当时是上世纪90年代中叶，两千块对于一个工薪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宋远峰和江怡君虽然就职于科研院所，工资却并不高。
　　“孩子，你要这么多钱干嘛？谁出事了？”宋远峰显然也吓了一跳。
　　宋缇绯身体和声音都在颤抖：“老爸，是王奕臻的奶奶，还在抢救——你快来吧，等你到了我再跟你解释。”

　　-

　　生命是极为脆弱的。生、老、病、死，如此往复，循环不止。
　　时间，永远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出生或消逝而停下它匆匆的脚步。虽然残酷，但这就是摆在你我面前的现实，惟有面对，才能继续走下去。
　　宋远峰赶到医院的时候，王奕臻的奶奶已经去了。

　　王奕臻怔怔地望着用白色床单蒙住的奶奶，目光呆滞，眼神里空洞无物。宋缇绯强忍着夺眶欲出的泪水，只紧紧攥住他的手。
　　“奕哥哥，奕哥哥……”
　　她不停地唤他，却得不到他的一点回应。

　　她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是，一切苍白的语言，在此时都显得没有任何的意义。
　　宋远峰交完所有的费用，返回病房，却看到王奕臻正在疯狂地阻拦要把奶奶的遗体推往太平间的医院职工。“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想把我奶奶送到哪里去？谁都不要碰她！”
　　“小伙子，你冷静一些好吗？请节哀，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奶奶，他们不救你，我来救你！”
　　王奕臻几乎要和医院职工打起来了。

　　宋缇绯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她看到父亲，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爸，你劝劝他——”
　　宋远峰没有犹豫，一把扯开王奕臻，将他拽到墙角：“王奕臻，坚强一点！我理解你的心情，小花的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和你现在年纪差不多，也曾痛不欲生。但是，老人家已经不在了，你要面对现实，不要在她走了以后还让她为你担心，知道吗，知道吗？”
　　王奕臻抬头望着宋远峰，血色全无的嘴唇颤抖着，“叔叔……”
　　他闭上眼睛，贴墙而立，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

　　正午时分，宋缇绯和宋远峰一起把王奕臻送回了家。
　　“孩子，你的父母呢？这么大的事得赶紧通知他们。”
　　王奕臻正在给宋远峰沏茶，听见问话，手不禁一抖，开水洒在了杯子外面，淌满了茶几。

　　宋缇绯赶忙找来抹布，一边擦拭一边给父亲使眼色，示意父亲不要再问下去了。
　　王奕臻放下暖瓶，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他说：“叔叔，谢谢你和小花今天来帮我，你们的恩情我会永远记在心里。”他找来纸笔，匆匆写就，递给宋远峰，“叔叔，那些医药费我一时还不上，这借条你先收着，我慢慢把钱凑齐了还给你们。”

　　宋远峰沉吟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
　　“咱们都是从茳州过来的，算是半个老乡。往后，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就告诉叔叔，不要生分。”遂转向宋缇绯，嘱咐道：“小花，我单位里还有事没忙完，你在这里陪陪小谢。”
　　宋缇绯轻轻颔首。

　　门刚关上，王奕臻就像一只断线的木偶，倏地瘫倒在了沙发里。
　　宋缇绯拧了热毛巾，帮他擦掉脸上的斑驳泪痕，还找来一条蓬松的毛毯盖在他身上。
　　那一刻，他们就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般默契，谁也没开口说话，谁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其实，故事只不过是刚刚起了个头，却因为这个悲伤的插曲，仿佛即将结束……
　　王奕臻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泪水不停地流下来。

　　宋缇绯刚擦掉旧的，新的就奔涌而出。
　　“奕哥哥，你跟我说说话吧，把你心里的难过都说出来，我帮你分担！”宋缇绯一面陪他落泪，一面小声哀求。
　　王奕臻看也不看她，只把毛毯拉过来遮住脸，半天没有动静。

　　石英钟的秒针滴答、滴答的走着，转眼就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宋缇绯从沙发边站起身，揉揉因为久蹲而僵硬麻木的小腿，转身去厨房热饭。她正笨手笨脚地忙活着，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奕哥哥，我手上全是油，你去开下门。”
　　敲门声执着地一直响着，王奕臻蜷在沙发里没有动，宋缇绯只好自己去开门。

　　“嘿！王奕臻，你家可真难找——”
　　顾嘉年笑嘻嘻地站在门外，外套胡乱披在身上，怀里抱着书包。
　　他看见系着围裙的宋缇绯，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你怎么会在这儿？！”
　　顾嘉年“噗”的一声吐掉了未燃尽的烟蒂，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嘿，你这是来给王奕臻当老婆还是当老妈子？”

　　“你悄悄的！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宋缇绯瞪他一眼，掩上门，压低了声音，“你是来找奕哥哥讲题的？奶奶过世了，他这会儿什么心情都没有。”
　　顾嘉年脸上满不在乎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上午，整件事很突然，我正好来找他，谁知……”
　　宋缇绯低下头，声音哽咽了。

　　顾嘉年叹道：“哥们有难，我怎能坐视不理呢？你让我进去见见他，我保证不会说错话，不刺激他。”
　　宋缇绯有些犹豫。
　　门在他们的背后悄悄打开了。
　　王奕臻立在门内望着他俩，语调缓慢低沉：“楼道里阴冷阴冷的，都进来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