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策]昔年》一月泉

7、第 7 章

　　孙策是带着愉快的心情离开了，可周瑜又让周尚给叫了去。

　　周瑜对叔父叫自己前来的缘由心知肚明，所以一进门就不声不响地跪了下去，但腰杆挺得笔直以示自己的态度。

　　周尚沉默地在温手炉上烤着火，但屋内没有点灯，看不清周尚的神情，只能看到他的脸随着炉火明明暗暗。

　　周瑜不知道跪了有多久，但早已感觉不到下肢的存在了，可周尚不开口，他也就不愿开口，不然总觉得在气势上输了什么。

　　周尚终于收起手，叹口气：“你已经想清楚了？”

　　周瑜心道，这怕是要把我赶出去了吧？但还是坚定地给周尚磕了个头。

　　周尚像是自言自语道：“当初真不应该派你去寿春啊……”

　　周瑜不吭声，静静等周尚发落。

　　周尚捋捋胡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现在也不小了，我多拨你一些银钱作为私用。你可以用这些银钱置些田地，虽不能多收多少粮食，但还是能多攒一点是一点。”周尚终于不满地斜了周瑜一眼，“想必你留着定有用处。但无论你拿这银钱做什么，不必告诉我，到时候也与我周家无关。”

　　周瑜忽然想到在自己刚刚丧父时，是叔父摸着自己的头，柔声安慰道：“还有我呢。”在他的印象中，叔父从来没有高声喝过人，更从来没有斥责过自己，只会给出各种主意。周瑜仅仅是照顾着自己家便觉得压力不小，而叔父要考虑的是整个周氏一族，更要在不同的势力间周旋，而自己只会给他徒增烦恼，不由有些哽咽，真心真意地顿首道：“多谢叔父。”

　　周尚不满地说道：“现在知道叫我叔父了？刚才怎么就跟哑巴了一样？”

　　周瑜羞愧地无言以对。

　　周尚闭上眼说道：“但是你给我收敛点，不可大张旗鼓招兵积粮，平白给周家招来祸端。”

　　“是。”

　　“你听我一句劝，你现在不要明着支持策儿。现在局势不明，你还是应低调行事为好。”

　　“……是。”

　　“出去吧，现在看到你这小子在我眼前晃比看到孙策那小子还心烦。”

　　“是，多谢叔父教导。”周瑜正要退出，忽然又道：“叔父，有什么事能交给侄儿分担的就给侄儿吧，您已经为侄儿为周家操心太多了。侄儿……心中有愧。”

　　周尚嘴角似乎露出几分嘲讽的意思：“哼，交给你？然后你再给我办砸了？你放心，我以后会好好教育你一番再交给你办的。”

　　“多谢叔父。”周瑜站起身来，可由于跪的时间太久，双腿早已麻木，控制不住身体的行为，又栽倒在地。

　　只听周尚说道：“你现在只是在我面前摔个跟头没什么打紧，以后干事多想想，可不要傻兮兮地再在别人面前载跟头。”

　　“是。”

　　树叶从绿色变成黄色，孙策也从新兵升级为他老爹身边的亲兵。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见的世面实在是太少了，因为他的老爹现在正在敌军前锋骑兵的眼皮底下喝酒。

　　今天孙坚在鲁阳的东门外给督粮官摆酒送行，身边只带了一小队人马，谁知董卓得知孙坚要伙同各路人马讨伐自己，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派手下的东郡太守胡轸带领前锋骑兵先行袭来，后面跟着上万人的主力部队。

　　胡轸的骑兵越来越近，孙坚周围的将士不由有些慌乱起来，但看着孙坚没动，他们谁也不敢妄动。

　　孙坚看了众将士一眼，笑道：“怕什么？你们不要慌，把队列好了再进城去。这儿风景好，我再喝上几杯。”

　　孙坚镇定自若的样子让将士们吃了定心丸一般收拢了心神。他们知道孙坚表面上是说笑，但实际上是在下命令，便立刻按照孙坚的吩咐，列队进城。

　　敌人的骑兵越压越近，扬起的尘土似乎都要飞到了酒中，但孙坚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宛若无人地自斟自饮，欣赏黄沙阵阵的风景。

　　胡轸见孙坚的部下秩序井然，而孙坚的神态自若，越发觉得其中有诈，不敢贸然攻击，只在不远处徘徊，观察情况。

　　一阵寒风吹过，军旗翻飞，远处是敌军犹豫不前的马蹄声，近处是将士们整齐有序的列队行进，而孙坚就是这纷乱中唯一的静，哪怕刀斧加身也动摇不了他一分。嗜人的沙场就在眼前，可也不过是他的下酒菜而已。

　　孙坚这副形象在孙策的眼中宛若神明，哪怕许多年后他也无法忘怀。这就是历经过无数次的战场厮杀后才能有的气势么？孙策眺望着不远处的敌人，握在刀把上的手紧了又紧。初次遇敌的孙策感到体内血液沸腾，仿佛有一头嗜血的野兽正在觉醒，一种渴望，一种对杀戮的渴望忽然间在他心间迸发，他想要上沙场，想要体会爹爹曾经体会的一切，想要体会万军丛中过，直取上将首级的那一刻。

　　“走吧。”孙坚的话语声像炸雷般在孙策耳边响起，惊醒了陷入幻想之中的孙策。

　　孙策这才发现，全部部队已经进城，孙坚也站起身来，准备进城。

　　孙策身上的煞气被孙坚打散，只呆呆应声：“是。”

　　孙坚一边不紧不慢地进城，一边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坐在那喝酒么？”也并不指望现在心绪不稳的孙策能有回答便继续说道，“我若一乱，将士们会比我更慌乱，无视我的命令，争相进城，那时难免有挤压踩踏，到时谁也进不了城。”孙坚将厚重的手搭到孙策的肩上，捏捏他的臂膀，“我不希望你只是个带队杀人的将领，而希望你是个思虑更为深远，可以统领上下的一军统帅。”

　　孙策低头答道：“是。”

　　城门在孙策身后关闭，孙坚没再理会孙策，口中连下数道命令，让人准备城防，以防胡轸攻城。

　　胡轸这才知道中了孙坚的计策，可现在城防已经严密，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兵力，没胆攻城，直接退兵走了。

　　晚上，孙策又摸进孙坚的房内，这次孙坚早早地点上了灯，显然知道自己儿子又要来寻求指点。

　　“又睡不着了？”孙坚看着进来后沉默不语的孙策问道。

　　孙策点点头，眼露迷茫：“我跟着爹爹一年多了，可今天才真正遇上敌兵。”

　　“忍不住想试试自己的本事？”孙坚问道。

　　孙策继续点头：“那时我就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杀他个痛快。”

　　孙坚劈手给了孙策一巴掌：“莽夫！”

　　孙策脸上印着红红的巴掌印，但一点也没有委屈的神情：“爹爹说得对。我知道该怎么做，可是有时和想怎么做是不一样的。”

　　孙坚叹口气：“你现在年轻气盛，这样想也正常。”接着苦笑道，“其实我当年还不如你。当初我看到一窝强盗都忍不住要上去砍，要不是命大，哪还能活到现在。”他摇摇头，“唉，老孙家竟然都是这种憋不住气的人。不过看来，你还是比我要好上一点。好歹还能控制住自己一些。”

　　孙策扯了扯嘴，强笑道：“原来爹爹以前也是个莽夫，只不过是个侠肝义胆的莽夫。”

　　孙坚正色道：“正因为我是个莽夫，所以才不想你也是个莽夫，走我的老路。”

　　孙策一脸崇敬地看着孙坚：“可现在的爹爹可是足智多谋啊，今天那敌军连城都不敢攻就给爹爹吓跑了。”

　　孙坚摇头叹道：“这就叫足智多谋？你要是像我这么大，吃了那么多年的亏，不会的也都该学会了。”

　　孙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自己小时候看到爹爹浑身是血给别人抬回家的画面，这些年来由于刻意地选择遗忘，竟然一直以为爹爹总是英明神武的，却忘了爹爹也是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他的眼睛不由一酸：“现在不吃亏不就行了？”

　　孙坚摸着孙策的头笑道：“傻小子，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还不知道么？更何况就算你爹已经是聪明绝顶，还有一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呢！”

　　孙策将头从孙坚的掌下移开：“爹，不要老我摸头，我都快成人了。”

　　孙坚把孙策揪到身边，在他头上来回揉了揉，笑骂道：“死小子，给老子记住了，不管你多大，哪怕你的胡子都发白了，你都是我儿子！”

　　孙策只好和孙坚商量道：“要摸也行，就是别在外人面前摸了行么？”

　　孙坚停了手，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像是发现了什么，问道：“小子开始注意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了？”

　　孙策脸蓦地红了。

　　孙坚了然，再想了想儿子平时的状况，心中大概也有了底，不由为自己儿子的未来有些担心：周尚那个老小子，向来狡猾得很，还没见着麻烦，只有闻到些麻烦的味道就会躲得远远的。而自己的儿子从小就是那儿有麻烦就是往哪钻的主，他如何会满意自家儿子。孙坚也不明说，转而问道：“你知道我当初是怎么娶到你娘的么？”

　　孙策犹豫道：“额……听说我娘是给抢来的。”

　　孙坚的脸是一点都没红，承认道：“那时我是已经有了点兵，算是逼婚来的吧。不然凭我的家世，哪能娶到像你娘那样的女子。”

　　孙策带着鄙夷地看着孙坚：“爹爹是要我跟你一样抢婚么？”

　　孙坚老脸一板：“我是知道世上没有谁能比我还配得上你娘了，才要求娶的她。难道你娘这些年来跟我过得不快活么？”

　　孙策想想，爹娘关系是挺融洽的，当初自己听到自己的娘是给抢来时，是怎么也不相信的，只是：“爹，你跟我讲这个做什么？”

　　孙坚忍不住敲了孙策一下：“我是告诉你，以后要是谁谁嫌你家世不好，你可以跟我学。”

　　孙策撇撇嘴，心道，要是那谁谁嫌我家世不好，我就把他家小子拐得跟我私奔。

　　远处的周尚揉揉耳朵心道，今天这耳朵怎么这么热？难道是小瑜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