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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冷雨凄风打画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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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梨却哭得愈发响亮了,林浅也慌了神,心口处绞成一团,却一手抚着心口,一手挥退了穆儿,只管连声问,“梦梨梦梨,你先别哭,到底出了什么事?”
“姐姐,我的好姐姐。店里人有受轻伤的,有受重伤的,都……不打紧,可……可……叶……叶奶奶……,没了。她……原本醒得最早,都……都……出了店门,却……却又……趁着大伙没……没留神……回了店里,就……。等我们发觉了,再去寻她,人……已经不行了。”梦梨终是抽抽噎噎讲了实情,却掩了面不敢看林浅,“哥哥不许我跟你说,我……我本是……出来买冥纸……的,不知怎的,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王府外面。”
“我同你去。”林浅说着便坐直了身子,扯着嗓子唤杜朗备车,慌得穆儿等人一脸惶然地跪了一片。
未儿因昨日刚惹林浅动了怒,今个儿紧抓着自己的袖口就是不敢开口,穆儿思量了一会儿才抓着林浅的臂,道,“尊主,王爷交代过,你的腿需好生养着,说不准还有转机。若出了府,万一有个闪失,我们几个便是百死莫赎的罪过。再说,事情既然已成定局,你便是插翅飞去也改不了分毫。方才杜朗也说,王爷下午便归,倒不如等王爷回来,再做定夺。此时去,或是下午去,你的心意总是一样的。”
“那不一样,怎会一样?奶奶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别个无干紧要的人,我总要到她灵前守着才心安。你再拦着我,莫怪我日后咒你怨你一辈子。”林浅疯了一般推开穆儿,吼道。
穆儿见林浅如此失控,忙唤着愣愣立在一旁的未儿一起,扑上前来按住她,求告道,“尊主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怎样都好。穆儿只求尊主听我一句劝,万事等王爷回来可好?”又回头冲梦梨道,“贺姑娘,你也说句话吧。好歹让主子候着王爷回来。”
梦梨在青玉案日久,接触的人鱼龙混杂,这些大宅深院的事也懂了许多,当下也揉了揉眼睛,含泪劝道,“姐姐,穆儿姑娘说的是,叶奶奶终归是去了。到底是姐姐的身子要紧,奶奶最疼姐姐,若是知晓姐姐这般不爱惜身子,怕也不安生。哥哥早晨便对我说,姐姐身份尊贵不比我们平头百姓,自有许多不如意不自由处。是梦梨不懂事,惹姐姐心绪不佳,却是桩大罪过……”
“一大早的,谁惹三嫂不开心了?倒是桩大罪过。”行之打着一把极妖冶的伞跨进门来,便见廊下抖抖索索跪了一地,还有一个不太眼熟衣着虽不华丽却也不俗的女子坐在林浅身旁。方才那声音也不熟,想来便是她在说话,由不得多看了她两眼,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倒是小家碧玉的形容。
林浅正在气头上,见了他更涨了三分,斜睨了一眼他手中的伞,骂道,“又是哪个腌臜泼才的伞也往我院里拿?不知道我平生最厌那些庸脂俗粉的东西么,我如今再不济,双目却仍看得见,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污了我的清净地方。穆儿,方才你不是厉害么,去把这个恨人的家伙给我轰出去。”
行之愣了一愣,心虚地看了看自己手中握着的这柄“墨漓阁”魁首所赠的油伞,昨夜英王约了他到“墨漓阁”坐坐,特花了数百两银子请了魁首碧扬陪他,那碧扬虽出身风尘,却是个知情解意的,今晨见雨大风寒,便将自己平日的油伞给了他,他当时还是微微感动了下,此刻却如捧着烫手山芋般将那伞随手丢到一旁,口中请罪道,“三嫂莫怪。是行之鲁莽了。瞧瞧,我这不是丢了吗?三嫂若还不解气,就命人将弟弟的双手砍了吧。”说着张着两手便走进门来。
林浅扭过头不理会他,只沉着脸吩咐穆儿道,“还愣着干什么?扶我回房更衣去。”
穆儿咬着唇不动,求助地看向行之。
行之装作未看见穆儿的眼风,却嚷道,“三嫂难道要出门?别说三嫂你不方便,看看还下着雨呢,天也阴沉,怕一会儿雨势还大些,这会子出门,我碰不见便算了,倒是恰遇见,说什么也不能允三嫂出去的。有什么事能比你将养身子要紧。”
林浅回过头气怒地盯着行之,双眼几乎要冒火,却见行之有些恼怒地同她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愣了愣。
穆儿倒瞧得清楚,忙吩咐青盏将行之丢在院外的伞好生找回来放在大门口,又命青陶和未儿去倒上一壶热热的茶水待客,自己则唤了梦梨去房中将湿衣换下。
行之见院中只剩了他与林浅两人,方怡怡然往前走了几步,离着林浅尚有两步远,便被她蹙着眉头拦住,“一身的酒气,臭气熏天的。有什么话,便在那里说吧。”
“我昨夜并未多喝,怎会……?”行之不赞同地闻闻自己周身,话说了半句到底被林浅冷冷的眼风截住,遂正了颜色道,“在昭德宫要害你的到底是谁,我们虽无实据,倒也猜个大概。如今三哥可是极小心,生恐出了什么漏子,给那些人乘了去,你在王府他都不甚放心,还着我们日日过来陪你,若是出了府,保不齐就……”
“那也是我命中该着的,反正如今也是苟延残喘,倒不如死了干净。”林浅毫不领他的情,硬邦邦答道。“说了不愿听你聒噪,昨日说好让明雨来的,你不是也应了?”
行之见林浅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有些发急,却见未儿和青陶捧着茶盏过来,也只得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摸着鼻子道,“我昨儿个回府,才知道,秦国公这几日病了,她已回国公府照应了。也没同我说一声,走了有四五天了,我府上如今已乱成了一锅粥。”抬眼看见正斟茶的未儿,小心翼翼对林浅道,“我看未儿愈发能干了,要不三嫂给弟弟个恩典,让未儿去我府上管管那些不懂事的女人。”
“她倒是想同你说,也得见得着你才是。”林浅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行之,冷笑道,“到你府上的,怕都是上辈子没有烧了高香,这辈子才受这等折磨。未儿也算我看着长大的,我虽使唤她,心底可是把她当妹妹看,她同穆儿,我都要仔细寻个好人家,断不让谁欺负了去。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行之碰了个钉子,赧然地取了茶水喝,来掩面上的尴尬。
林浅转面去看未儿,见她冲自己笑得极暖,心下一松,知道茶里做了手脚,看着行之一饮而尽,也难得没再给他摆冷脸,等了半刻,果见行之上下眼皮打架,背身打了几个呵欠,关切道,“十一弟可是累了?是回府还是去思齐阁休息?”
“三嫂今日怎留我了?看来我还是喝不惯三嫂的好茶,且去斟些白水喝喝。”行之原本困倦地不行,见林浅如此殷勤,心中暗道不好,知道着了她们主仆的道,起身准备去正房自己倒杯水缓缓,却眼前一阵晕眩,四肢无力地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穆儿听见动静,从见贤阁探了个头,见林浅拄着双拐立在一旁,未儿正和青陶费力地将行之拖上软榻,便知她拦不住林浅,忙叫了换好衣服的梦梨一同出来,“尊主带穆儿同去吧。”
梦梨见方才还生龙活虎的行之此刻软塌塌地如一滩泥,倒是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林浅,“十一爷方才不还好好的么?可是……病了?”
林浅出府心切,也不更衣去,唤了未儿扶着她往大门口走,话中有话地道,“的确病了,他们兄弟可都病得不轻呢。”
穆儿不死心紧追了两步,“尊主,还是让穆儿跟你……”
“今日怕是宫里来人接十五弟,留别人在我不放心。”林浅知道穆儿倒是一心为她,方才的气也消了,停了步子对穆儿诚恳地道,“我知你也是担心我,今日这场,便是谁做了个圈套给我,我也认了。若是……若是有什么不测,于我也算是解脱。穆儿,我不是没想过此行凶险,只是我终归是个俗人,狠不下心肠,也想看看她们都还有什么手段对我。万一我去跟母妃作伴,相府里二老,我就都交给你了。”
不理会穆儿同青陶青盏哭着跪了一地,也没看见瑝之已起了身立在集雅轩大门处双拳紧攥,林浅还是带着未儿同梦梨出了蕴贤苑的大门。
杜朗仍在院外远远候着,却没听到院中动静,见林浅拄了拐出来,微微愣了愣,忙跑过来,林浅吩咐他去备车,他二话没说便跑去了。
倒是好大一会儿才回来,和杜疏兄弟两个一前一后抬着顶软轿过来。
软轿路过蕴恩苑门口时,有人厉声问杜朗轿中何人,林浅听到杜朗大声回禀道,“柝姑娘,是奉孝夫人想出门散散心,咱们兄弟送她回相府去。您看可还需要夫人跟王妃报备一声?”
“倒是选了个好日子散心。”接话的是杨奉君的贴身丫头杨柝,声音爽爽利利的,带着些英武气,“王妃可没心思管这些小事,你们去便是了。”
出了府,门口候着一辆蒙了天蓝色绸布,绸布上又蒙了雨毡的大马车,未儿撩了裙子上去,林浅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转头吩咐杜疏道,“我将未儿便交给你了。”
杜疏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扬鞭催了马车往南,直往相府的方向而去。
林浅却和梦梨上了方才被大马车挡住的一辆黑漆漆的小马车,杜朗驾车朝“青玉案”行去。
杜疏是杜家兄弟里功夫最好的,由他保护未儿,林浅倒是放下几分忧心,她和梦梨若是能平安到了青玉案,自然有林深保护,她也不怕,只是脑中纷乱,总觉得有什么念头滑溜溜地闪来闪去,自己偏就抓不住。
梦梨见她面上阴晴不定,轻轻握了她的手,哽咽道,“姐姐,都怪小梨不好。姐姐出个门这般凶险,怪道哥哥不肯让我告诉姐姐……都怪……小梨不听哥哥的……”
“跟你不相干的。我倒谢谢你。叶奶奶对我恩重如山,我没有不去吊唁的道理,再说,我便是要借这个机会,让那些害我的暗箭变成明枪。我离了他的庇护,那些想害我的人定会沉不住气。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想要我的性命。”林浅冲梦梨勉力一笑,说到最后却有些愤愤。
外面的雨声果然大了,大到连杜朗的策马声都有些模糊,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稳稳停在当日的青玉案门口,杜朗掀开车帘,极为难地道,“主子,没有路了,马车过不去,灵堂却还远,要不属下背您过去?只是,只是……不合礼法。”
这个时候还讲什么礼法,林浅想也未想便趴上杜朗的肩头,梦梨高高撑了伞在她头顶,三人在废墟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视野所及除了脚下的瓦砾断木,便是白茫茫的雨雾。林浅只觉口中干涩,问梦梨道,“小梨,店里的房子全毁了么?奶奶的灵堂设在何处?”
“几乎全毁了。只有石头他们几个住的三四间房靠近河边,救得早,没什么大碍,奶奶的灵堂就设在那里。”雨大的很,虽说拿了伞,三人身上却还是很快被淋湿了,梦梨被冷风冻得瑟缩了一下,轻声答道。
杜朗脚下绊了一下,跪倒在地上,还小心护着怕吧林浅摔了,起身时却有些颤巍巍,想是崴了脚,却咬牙不吭气。
前面渐渐听到人声,佛号声,隔着雨幕能隐隐看见幢幢的黑影,梦梨一手笼在嘴边,放声喊道,“哥哥,快来接我们。哥哥,离姐姐来了。”
便见人群中挤出来一个人,打着伞朝几人跑过来,正是一身纯白孝衣的林深,头上束着白,袖上箍着白,平添几分哀凉。
林深见到杜朗负着的林浅愣了愣,转头冲梦梨大吼,“简直胡闹!”面上的那道疤显得格外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