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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不辞冰雪为卿热 ...

  •   莫皎田过了子时才回了“盂东客栈”,眉宇间皱成一团,被薛瑾之拽着给林浅听了脉,开了一剂止痛的方子,交给店里的小伙计去找个药铺抓药。

      正是人寂狗悄的时分,那小伙计颇不情愿,到底是薛瑾之又破费了一锭银子才打发了他去,倒令林浅忍不住埋怨他,形似膏粱乃是败家的行家。

      薛瑾之依旧用热帕子林浅敷腿,一刹也没合眼,却不肯稍歇,触手去觉得水有些凉了,唤了梦梨再去烧水,便放了帕子在一旁,强撑着精神帮林浅揉腿。

      莫皎田早写完了药方,却杵在屏风外不肯走,欲言又止了半晌,方轻声道,“ 爷怕是一夜未睡吧,不如,到东三房略歇一歇吧。夜都沉了,爷仍呆在两位姑娘房里,怕是不大合宜。要是裴主子知道了,想会连累两位姑娘。”

      薛瑾之听莫皎田拿锦华皇后来压他,顿时烦乱不堪,一拧眉,不耐烦地道,“你怎么这么聒噪?你只管开方煎药便是,治病救人是你的正途,哪里有心管这么多无谓的闲事。这事你若不多嘴多舌,母……亲怎么会知道?你千万给我把嘴闭牢,在太医院更是一丝风也不许漏。”

      莫皎田被薛瑾之毫不讲情面地训诫了一通,仍不死心,婆婆妈妈罗嗦个没完,“是是是,爷教训的是,道理我都知道,我明白地很,只有这张口闭得牢,我这项上的脑袋才长得牢。只是,眼看要到上朝的时辰了,爷还是去略歪一歪吧,这般没精打采的,总不像话。万一被问些政见,可别一时思量不到的,让别的爷寻了错漏。”

      薛瑾之这回连训也懒得训他,直接住了手,一阵风般转出屏风,将莫皎田大力推出门去,砰地一声将两扇门闭紧。

      “莫大人也是为你好”,林浅见窗上映出一团模糊的黑影,来来回回地晃动,便知是莫皎田仍未在廊下逡巡未去,心中有些生疑,觉得他似乎有什么事要同薛瑾之禀告,却碍着自己在不好出口,方才顾念薛瑾之的颜面未吭声,这会儿终忍不住轻声劝他道,“照我的意思,你便去莫大人房中休息休息才好。我此刻已觉得痛得轻了,一会儿服了莫大人的药,说不准还能睡上一小觉,你要去上朝面圣,还是神清气爽地才好。”

      薛瑾之手下仍不疾不徐地揉捏着林浅双腿的穴位,时而轻敲数下,这般亲昵暧昧之举,他神色却是一片坦荡,看不出丝毫亵渎之意。

      最初他挽了林浅的裤腿上去,看见这一片凝腻脂肌莹白如玉时,薛瑾之到底气血方刚,忍不住心神激荡,险些把持不住自己。只是等他真颤巍巍伸了手指去触,那些芜杂心思顿时消弭不见,只因那双可用冰肌玉骨形容的腿,却是实实地如瓷般硬实,如冰般刺骨寒凉。

      那一刻,薛瑾之对林浅的痛才真正有些感同身受了,见自己下手无论是轻柔或是用力,林浅面上的表情都没什么波澜,倒令他忍不住想找个无人之处,痛痛快快哭上一场。

      “一会儿等你服了药,若果好受些,我自会寻了地方去睡,总不离你多远就是了。万一你再痛了,我总想赶过来陪着你心里才过得去。”薛瑾之安抚地冲林浅笑笑,见她松了口气,心下也安定了许多,“我倒不是怕老爷子寻我的不是,今年雨水大,天灾祸患不少,老爷子火大地很,便是小心应对也难免惹他恼,倒不如随他去吧。我却是担心明日要应对三哥,他心思缜密地很,又多疑,我可千万不能露出什么端倪,让他觉出我竟帮着你同他作对。凡事都可放放,我总是先护着你最要紧。”

      待林浅用了莫皎田的药沉沉睡去时,丑时已经过半了,薛瑾之细细嘱咐了梦梨一番,终是离了东九房,莫皎田仍候在窗下,见薛瑾之出来忙苦着脸迎了过去,还未张口,薛瑾之便斜睨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寅时半记得起身陪我回去。”便将莫皎田满肚子的话堵在口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莫皎田见他肯休息,自然是万事都可不提,忙满面堆着笑说,“爷自去休息。我不扰爷,就在大厅坐坐喝杯茶,到了时辰再去唤……”话未说完,笑意却僵在脸上,只因薛瑾之根本就未往东三房的方向走,只抬脚走了两步便推开了对面西五房的门,露出一脸疲惫对莫皎田道,“你倒是精神好,我却是累了。随你吧,只别扰我就好。”

      他说着便要关门,莫皎田顾不得什么尊卑,上前扑在门板上,哀告道,“爷,这西面的房阴湿的很,都是下房,爷的身份何其尊贵,怎能住在这里?东三房虽比不上爷的住处,好歹是间上房,爷还是去那里歇着吧。”

      “不去不去,那里太远了,万一浅浅不舒服,我从那里过来,费时费事。离着东九房近便的,今日都住满了,只有这间房空着,已算侥幸了。不过在此待转眼功夫,兴许还眯不着觉便该走了,就在此处凑合凑合吧”,薛瑾之打着哈欠回道,见莫皎田不肯闪身,索性也不闭门,只对莫皎田道,“你若不肯走,便给我看着门吧”。

      说罢,也不理会莫皎田一张苦瓜脸又拉长了三分,径去寻了床榻躺下。

      既然是下房,自然是给穷苦人住的,不说房间逼仄,这处的床榻也是既窄且硬,躺在上面颇是硌人。薛瑾之平素睡惯了雕花大床,一身细皮嫩肉的,哪里睡得惯此处,虽是疲惫已极,却翻来覆去半晌睡不着。

      躺的久了,才约莫有些睡意,便听莫皎田在耳边轻唤他起床。

      一睁眼才见,薛定云已自安西王府赶了过来,准备陪他一起入宫。

      临走前,薛瑾之到底放心不下,轻轻敲开东九房的房门,蹑手蹑脚地行至床边看了看林浅沉静的睡颜,却又不放心地偷声问莫皎田,“你给她开的什么药,怎么睡得这般沉?才刚疼得什么似的,可别是什么对身子不利的药。我可不饶你。”

      “爷尽管放心,不过是些安神止痛的药,难道爷还信不过我么?她一向痛得厉害,想来痛感稍缓缓便不觉得痛了,白日里累了整日,睡得沉也是应该。爷还是先去忙了正事,再回来看她不迟。小侯爷也来了,我便不跟着了,正好留在此处照应。”莫皎田本也在疑惑,不经意间看见林浅的睫毛微微颤动,顿时了然于心,忙轻声解释道,将仍旧恋恋不舍的薛瑾之劝了出门。

      林浅其实并未睡着,莫皎田的药确实有用,不过也只是略缓了缓她的痛,没那么难忍,她却仍是睡不着,因怕薛瑾之担心,这才闭目假寐,难为莫皎田倒是领会了她一番苦心。

      只是自这回上朝回来,林浅便隐隐觉得薛瑾之似有心事,常常在一旁趁她不注意时看着她发呆,待她回头却又若无其事地望着别处。

      林浅被他瞧得心里发毛,总觉得有事,虎着脸问了一回,薛瑾之倒深情款款地说,“不知怎的,见了你就觉得看不够。又怕你笑我轻佻,所以才躲。”

      林浅忍不住被逗笑,面上生了红晕,倒将原先的憔悴病容掩去了不少,不过轻啐了薛瑾之一声便做罢了。

      跟薛瑾之形影不离陪着大相径庭的,乃是许了林浅日日来看她的薛瑜之却再没露面,据说是绛州淫雨霏霏,不少民房垮塌,百姓怨声载道,他急急赶回绛州救灾。倒是穆儿每日勤勉,一日三次地送了汤药过来,说起未儿,恢复地也算快,皮外伤都已好得七七八八,只是伤了心脉,镇日咳个不停。

      听说未儿在府中倒是平安,林浅也微微放下心来,穆儿却皱着眉头禀说,“这几日蕴恩苑里倒平静的很,也不见杨柝在府中四下里转,每日里苑门紧闭,倒像是无人,却一日三餐都按时送了去,却不像杨主子的性子。王爷又出了京,我却有些怕,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林浅却并不太放在心上,薛瑾之同她说过,那日薛瑜之接了未儿回府,饶国公之子陈建已偷偷跟着去了,他本是习武出身,行事稳重,自会暗中护了未儿安全。

      这几日也不是没有波澜。

      比如薛行之,薛瑜之前脚方离了京,他后脚就来此处闹了一场,非得说是林深将林浅蛮扣在这里,二话不说就要去砸灵堂,好巧不巧碰上颜之来吊唁,寒着脸寥寥数语便将他说的哑口无言。外有颜之,内有林浅,两个都是行之得罪不起的人,他一腔邪火发不出来,只能恶狠狠地剜了林深一眼,领着气势汹汹的随从们走了。

      民间与宫里不同,宫里讲究逝者体面,有品阶的妃子总是停三日便起灵入葬,一应隆重祭典都在入葬之后,拉拉杂杂差不多月余才算完,卢妃入葬后,林浅倒是因身中蛇毒得了圣谕在王府休养,免了那一应繁文缛节;民间的逝者,则是停灵七日才入葬,一应奠仪都在灵前,入葬后便没什么俗礼了。

      再过这一夜,明日便是叶奶奶入葬之日了,芸蜻孝顺,思及自此便连慈母的容颜也看不到了,扑在棺椁上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场,林浅同梦梨在侧,想着叶奶奶的慈爱,自然也忍不住洒了一场泪。

      灵堂内夜里湿寒,一般人都受不住这阴冷之气,薛瑾之尤怕林浅的腿受不住寒,便死活带了她先回客栈休息,因已入了夜,四顾没什么人,难得随了林浅的任性要求,陪她并肩坐在船头。

      连着下了几日的豪雨竟然彻底停了,湛然的天幕中玉魄半藏,如娇怯含羞的美人,清辉遍撒,映出满河辉光。

      船桨轻击河面,将那辉光敲碎,林浅有些怅憾地伸手去掬,自然什么也捧不到,掌心里捧了一汪水,倒是重映出那冰轮的影来,她寻得了乐趣,便周而复始地掬了水在手里,凭它一点点漏去,那冰轮的辉光消失,倒像是融入了自己掌中一般神奇。

      她玩得酣畅,一转眼看见薛瑾之正襟危坐的模样,心下好笑,弯了唇角将双手挥扬,碎玉般的水珠顿时将两人笼住,林浅自是躲了开,却淋了薛瑾之一头一脸。

      不给薛瑾之责问的机会,林浅忙扯了他的手,顾左右而言他地问道,“你说,奶奶此番走了,可是到九霄天上,受封做个什么星君的?”

      薛瑾之轻轻甩了甩头,将面上的水珠摇落,却还一手死死揽着她的腰,见小舟被林浅躲闪的动作晃得左右摇摆,更是吓得口中碎碎念,“世上怎会有什么星君鬼神的,你又是哪里看的怪力乱神的书……啊呀呀,你端庄些,……我不知奶奶会否当什么星君,我只知船若翻了,我可是不会水的,咱们都得去给河神爷当差。”

      “你当真不知这双影河的传说不成,哪里有河神爷?双影河的源头住的可是月老呢,若是船翻了,咱俩就顺着双影河去找月老,管他要根红线,你说可好?”林浅俏皮一笑,丝毫不把薛瑾之的担惊放在心上,又猛思及什么,“你又想蒙我吧。在玉钩湖不是你把我捞了上来?还从湖心岛撑船到岸边,那么远的水路,也未见你怕啊?还说不会水,扯谎也得再高明些。”

      “我何时蒙过你?我对你说的字字句句可都是肺腑之言。若不是你呼救我才不会下水呢,幸而那处水浅。好容易救了你醒转,你又哭得那般惹人怜,帮你采莲蓬还不是为了哄你。”薛瑾之面上依旧煞白,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舟身,口中却不忘讨好林浅道,“我那时若叫你知道我害怕,岂不是会被你笑话。我可是堂堂的晋……七尺男儿,断不能被你嘲笑了去。”

      这些话林浅都是头回听到,定定地看了薛瑾之半晌,倒不再玩闹,缓缓偎进他怀里,轻声埋怨道,“冤家,你必是我命中注定的冤家。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我只当古人吟咏的只是镜花水月,你却待我如此情重,我便是铁石心肠,也该被你暖化了。瑾之,我许你,从今往后,我再不同你任性了,但凡你说的话,我字字都听。”

      她曾沐着无边月华对薛逾之许了满腔情意,以为能一生执手,他却只回报了自己辜负二字。自己最孤清时,最无助时,最狼狈时,倒是薛瑾之一直不离不弃。人生何其短,甘少苦多,她不想再执迷不悟,哪怕最后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亦不悔,不拒这场情、爱。

      这话绵软清糯,饱含着无限情意,薛瑾之只觉活这一世,只为等林浅这一句话,红着眼眶仰了头去望天上的星子,吸了吸鼻子道,“浅浅,要不我带你走吧。上回你要同贺凝走,我已起了这心思,那时商议,只等他带你出了京,我便换了他,可惜竟未成行。若当日走得了,你也不会有今日之苦。明日,咱们便……走吧,远远离了这京都,……再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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