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8、第四十七章 卿既无情我便休 ...

  •   十月份将过,给各宫主子的冬装便开始准备起来,五坊也开始忙碌,一忙便是整月。

      林浅进五坊也有半年了,卢妃又喜欢她画的花样,因此佩儿也将她的品级升了两等,开始跟着织作间的宫女们做些绣活。

      薛瑾之倒是信守诺言,自那日林浅离了青阳宫,一个多月来倒是再没寻过她,许是因她推拒,已经失了行头。林浅虽惴惴不安了几日,这一忙起来,便也将那场荒唐情、事渐渐淡忘了。

      人手既不缺,又各个手脚麻利,不过几日下来,绣好的佩肩已堆了一堆,佩儿喊了林浅一同将这些绣好的拿去给卢妃、芜婕妤过目。

      两位主子都不是过分苛责的人,也没有争奇斗艳的心思,佩儿做事又向来仔细,自然都没说什么不妥,在履门宫和赤云阁略坐了坐,便又将佩肩抱了回来。

      虽看着不重,走得远了,也觉得肩肘酸痛。

      回来行至玉钩桥上,佩儿远远看见湖边绿树掩映中露出一角画檐,似是一座亭台,便唤了林浅疾步向那处走,说是过去歇歇脚。

      林浅兀自纳闷,这玉钩湖已封了近半个月,除了玉钩桥留了出来供人穿行两岸,其余处皆被一人多高的叠嶂拦住,看不出里面在做什么营生,只见工匠们在司筑局的公公们带领下进进出出,因五坊里活计甚多,每日里颇是劳乏,下了值只一门心思回去休息,林浅倒也没注意是哪日撤了去。

      行近湖边隐隐听到何处有乐声,佩儿显然也听到,边走边对林浅道,“前几日我听菁华说起,南府不知为何要搬至北苑来,难不成这两日功夫便已迁了过来?你不是与夜姑娘同住的,她没说起过么?”

      菁华便是佩儿在南府的手帕之交,林浅入五坊那日佩儿绣的舞衣便是菁华的。在南府,任菁华与夜池便算是最为顶尖的两位舞者了,舞台上私下里明争暗斗都是有的,就连舞衣也都要竞个高下。

      林浅摇头苦笑,“菁华可跟你提过池儿的性子,就算是天大的事也都藏在自己心里,任你怎么问都问不出来。南府要搬这种小事,她又如何会与我提起?”

      “那倒也是。”佩儿也吃吃笑了,因将脸埋在衣料中,声音听不真切,“连菁华那般和气性子也常被你屋那位夜大姑娘气得要命。难为你怎么与她居住了这些日子,竟没争吵过么?……”

      “池儿不过是个冷情的性子,日子久了,知道了各自的脾气,自然就融洽了。”就算没有俭之这层关系,只池儿平日对她的用心,林浅也忍不住为她说上两句话。

      这般说着,两人已是拐了个弯,方才自桥上看到的那亭子就在十步之外,琴声也格外清晰。

      林浅移开面前挡住视线的东西,便被亭中那抹落寞的背影狠狠击中双目,一时不知是惊是怕是心疼,停在当地,迈不出步子。

      亭中抚琴之人正是月余未见的薛瑾之。与林浅有过一面之缘的四贵手执麈尾,恭敬侍立一旁,因面对着亭外自然看到了林浅两人,俯身在薛瑾之耳边轻轻说了句话,就听那原本流畅的琴音猛地挑高,极不自然地停在激越处。

      薛瑾之也猛地回过头,只是目中的狂喜却在看到一旁明显吓呆了的佩儿时转成了寒冰,冷着面对四贵道,“改明儿将这条道给我封了,一概闲杂人等不许出入。”转过身去重新挑起琴弦。

      与方才不同,这次的琴音没了婉约之意,全是铿锵之声。

      佩儿的脸色惨白,小心地抱紧怀里的衣料,跪在地上,请罪道,“奴婢……奴婢不知……殿下在此,恰巧在此经过,……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四贵拧着眉步出亭子,挥了挥麈尾,示意二人快走。

      佩儿拉了拉林浅,林浅却轻轻冲她摇摇头,沉了心思,在佩儿万分不解的目光中,在薛瑾之饱含怒气的琴音中,缓步走入雕栏围就的亭台。

      那亭为八角檐,鸳瓦如碧,飞烟轻笼,后映着十里湖波,果真是秋色清无边。楹眉上书着“弱水”二字,无苍劲遒重之感,却多了飘逸疏狂之态,一望便知是亭中抚琴人写就。两边梁柱上也挂着楹联,只是此刻,林浅却顾不上去看其上是何字。

      薛瑾之不回头,听见身后林浅跪地的声音,冷冷道,“不是说路过?我已不怪罪你们,还来惹我作甚?”

      “……奴婢有一事相求,望殿下拨冗一听。”林浅挺直了腰杆,跪得笔直,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

      四贵偷眼看了看薛瑾之沉静的脸色,再看看林浅,悄悄退出亭外,带着佩儿远远站了开去。

      薛瑾之却指下不停,口中不言。

      林浅便一动不动跪在他背后,因手中还端着那些沉重物事,肩臂酸胀,她也只能咬紧了牙关。

      那日,薛瑾之离开寝殿之后,她并不敢果真入睡,只能倚着床柱坐着,心惊肉跳地听着外间书房的动静,唯恐薛瑾之去而复返。其间,似有人将外间熏笼中燃着的香换了去,那股古怪浓烈香气渐淡,被另一种清新恬淡味道代替,她坐了半夜,渐渐也困乏了,努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也无用,就那般倚着床柱睡去。

      翌日唤醒她的是一个容貌姣好的紫衣宫装女子,眉目间有些锋利神色,她不耐地重重推了林浅两把,见她醒了,便将手中的一套衣裙递给她,只冷冷说了句,“主子赏你的。”

      一套水绿色衬裙,却颜色素净,并无秋葵绣样。

      林浅不动声色地接过那套衬裙,池儿衣服上的绣样她约略记得,拿这套衣服求佩儿帮忙绣上花样也便是了。想着到底与薛瑾之有些不痛快,虽他说是走是留随了自己,却也总该跟他当面道个别才好,因问道,“敢问这位姐姐,不知殿下可还在宫中。”

      那女子更是冷冷一哂,柳眉倒竖,甩手便重重给了林浅一巴掌,玉指戳着林浅的额头道,“下贱奴才,殿下的行程也是你可以问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你去问问钰嬷嬷,她那录事簿子上记过多少宫女,有哪个不比你品阶高,却也不曾有人这般张狂?一夜春宵,不过是主子一时兴起,你便做起了凤凰梦么?……”

      “嫣然……”,有人轻轻喝止了张扬跋扈的女子,听那声音便是昨夜在窗外禀说瑝之摔伤的女子。

      晴鸢乃是薛瑾之的司墨宫女,自豆蔻年华便跟在薛瑾之身边伺候,最得他心,也自然最晓他意。连日来,薛瑾之在外奔忙,回到宫中也是在书房熬至三更过才去休息,昨日难得有了酒,却宣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掌衣局末等小宫女来侍寝,别说嫣然年轻气盛正蒙薛瑾之深宠心下气不过,即便性情寡淡如她也是有些不舒服的。

      不过昨日薛瑾之再三再四嘱她不许钰嬷嬷将林浅在青阳宫歇宿事录下,她便知,在薛瑾之心中,纵使这位孟姑娘不及奉尊主,却也绝对占了比她和嫣然重许多的位置。

      能得他这般悉心护着的,这位孟林浅,倒是第一人。

      眼见着嫣然竟一时气不过动起了手,她在书房也便隐不下,只能出面阻了她,又对林浅客气道,“孟姑娘,主子一早已经出宫公干去了。姑娘如今是要回去么?”

      “自然……要回的。多谢两位姐姐。”林浅怔怔地抚着被嫣然掴红的脸颊,心却被“录事嬷嬷”这个念头抓挠得焦躁。听见晴鸢说话,知道她是薛瑾之身畔的红人,忙礼貌回话。

      出了青阳宫往五坊去,林浅只觉周遭人的目光都是火辣辣的,似乎都在艳羡或妒恨着她被晋王青睐召幸的运气,却无人知,她此刻心中却如黄连一般苦。

      到了五坊门外,她竟没有勇气迈进,怔了一会儿,转身向玉钩湖旁的小径去,那时,这玉钩湖还未曾封起来,依旧可容她独坐一时。

      不意道路不平,她一脚踩入坑洼中,眼见着就要跌跤,有人自一旁扶了她一把,林浅只道是过往的宫人,道了声“多谢”,仍是埋头前行。

      不知在湖边坐了多久,听见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在青阳宫……受委屈了?”

      林浅再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薛俭之叹了口气坐在林浅身畔,“那老九是不太好相与,脾气也暴躁了些,他的差事若果干不下去,我可出面设法斡旋。”

      林浅拼命摇头,虽知这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可此刻她早已完全没了主意,自己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这般惶恐,泪眼婆娑对薛俭之道,“他……他昨日……却是……召我……侍寝,如今……可……可该如何是好?”

      “果真?”薛俭之方才看见林浅左颊高高肿起,只当她是受了刁难责罚,却再没想过实情竟更加不堪些。

      昨晚池儿给他送了消息,他便一直悬着心,今晨也未急着出宫,只在锦安宫陪着母亲文贵人说了一天的话,眼看着就要到出宫时间,却一直等不到池儿的消息,他早就焦灼不安,让连安着人去锦河苑问过,池儿却说林浅并未回去过。他便愈发急了,原想直接去趟青阳宫,寻了林浅出来,却有个眼生的小太监背着人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写着“玉钩湖镜台处”,他虽疑惑,却隐隐觉得这字条与林浅有关,匆匆赶了来,果见林浅一人呆坐在这人迹荒芜处。

      此刻听了这话,他登时气得浑身颤抖,咬牙道,“老九他竟……,我与三哥向来忍让他,这些年也忍得够了,这回,我绝不轻饶他。”

      林浅头回见薛俭之动怒的模样,净白的面上挣得通红,目中透着危险的光,一时也有些害怕,倒忘了哭,只急急抓住薛俭之的手,嗫嚅道,“俭之,你先别发狂,他……他……并不曾的。只是他宫里的录事嬷嬷定是……定将此事录了。我因此忧心。”

      薛俭之冷笑一声,“他向自诩风流,到嘴的肉岂有不吃之理?这事并不是你的错,你也无须负疚。若你肯听我一句,念着与三哥的情分,这事再不可对其他人提,尤其是三哥。我自会设法将此事平息了去。”

      不容林浅细说,便匆匆而去。

      俭之虽表面看着文弱,却也是个执拗性子,心思也缜密严谨,他这般说了,林浅纵是再心神不宁也只能强压下,做出一副安然无事的样子。

      不过数日后她下值时竟发现小佛堂门口放了一盆木棠花,便知是颜之回宫了,遂去佛堂与颜之坐了坐。

      颜之道,俭之不知为何突然被调任去了岷州,说是代理通判,催得甚急,旨意下来没一天便启程去了岷州,难为他临走还着锦安宫的人去了趟太庙,令她回宫快快设法将林浅调入自己宫中。颜之还当林浅又受了什么委屈,连夜赶了回来,文贵人才告诉她,不过是薛俭之不愿让林浅做那些下人活计。

      关于青阳宫的事颜之却是只字未提,林浅便知俭之决意将此事帮她瞒下了,自也不会同颜之提起。连日来,青阳宫也风平浪静,并不曾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却到底是林浅的一场心病。

      今日,好不容易遇到薛瑾之,她已打定主意求他个恩典。

      一曲已毕,薛瑾之收了势,携了琴起身唤道,“四贵,回宫。”

      四贵诧异地看了看薛瑾之,匆匆进了亭中,收拾起琴案紧跟着薛瑾之的步子离了这“弱水”亭。

      林浅噙着泪不肯落,觉出佩儿轻轻推了推自己的肩,“林浅,你今天是怎么了?那可是晋王,这般冲撞,真真不要命了么?还不快走。”

      话还未说完,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佩儿慌忙跪下行礼,“见过殿下。”

      却是薛瑾之去而复返。

      他方才行至半途,回头望望亭中,那瘦削倔强的身影顿时绊住了他的步子。

      “你先退下。”薛瑾之盯牢了林浅,冲佩儿挥了挥手。

      佩儿自不敢违逆晋王,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先行离去。

      薛瑾之上前先将林浅手中捧着的衣料接过放到一旁的美人靠上,回身见林浅原本停止的身子不自在地缩了缩,想要扶她起身的手停在半空,顿了顿紧攥成拳负于背后,忽又上前,拨开林浅的领子瞧了瞧,见当日的伤口已淡得只剩一抹浅浅的印子,这才放下心来,丢开手退了一步,冷冷道,“那天你既已决意离了我青阳宫,又来求我什么?”

      终究还是放软了一点语气,或是心底有那么点微弱的希冀未灭。

      “奴婢想求的事,于殿下,不过是一句话。那日的事钰嬷嬷怕是误记了,还望殿下恩典,同钰嬷嬷说了清楚。”林浅冲薛瑾之深深叩了首。

      薛瑾之一口气漾在胸口,憋得他喘不上起来,当下坐到一旁,苦笑道,“你就这般急着同我撇清。我薛瑾之再不成器,也好歹是皇后嫡出,究竟是何处会辱没你?竟令你如此厌我?”

      此刻若是一句话说得不好,怕是会令惯常盛气凌人的薛瑾之拂袖而去,林浅反复忖摸了话语,方道,“奴婢并无此意。只是殿下生来高贵,早习惯了予取予求,怕是不习惯普通人的相濡以沫。奴婢自认并非倾国之姿,亦无显赫家世,不敢妄想与殿下比肩,此生所愿,不过是得一倾心相对之人,白首不弃。还望殿下成全。”

      薛瑾之沉默半晌,方开了口,却提了风牛马不相及的事,“离父皇的寿辰不到两月,我如今正为寿典发愁。尧苏、西夷还有秦疆的使者恰也正是十一月朝礼,父皇特嘱了不许过分奢华,可我想着,万邦来朝,这万乘之君的寿典却也不能太过寒酸,免得失了威仪,是以难办。你如此伶牙俐齿,思虑敏捷,可帮我参度一二。”

      “这……奴婢身份微贱,万岁的寿辰若是什么差池,奴婢万死难辞其咎。”林浅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如今躲晋王都还来不及,竟又扯上了章帝,她的小命怎么看都岌岌可危。

      薛瑾之也不深劝,只道,“也罢。如今这一件大事我都操心不迭,有些人的些许小事,我怕是更难顾及了。”

      林浅这才知道他原是打得激将的主意,虽明知这是个棘手差事,却也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依殿下的意思,若是奴婢能襄助殿下将这寿典办好,便允了奴婢的心愿么?”

      “我帮你去一桩心病,你也替我解一桩忧烦,公平合理,我自说话算话。”薛瑾之颔首道。

      林浅怕他变了主意,忙欣喜拜道,“奴婢谢殿下恩典。定会全力办好差事。”

      薛瑾之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留下冷冰冰的一句话,“那便好。只是记得,这玉钩湖从今往后便是本王的地盘,别让本王再在此处看见你同别人纠缠不清。”

      林浅长出了一口气,并未深想薛瑾之话中之意,只觉心头一块大石顿去,也未注意薛瑾之寥落背影如今行去的方向,正是两人一同赏花的琅清殿,如今的青阳宫。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卿既无情我便休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