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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生死观遇佛心公主 ...

  •   还有月余,大考便近了,紧张的气氛也越来越浓烈。

      酉时虽过,可文华苑里依旧是人影幢幢,除了近期告病在家的硕郡王,副监书陆其骧和众位教习都留宿在各自的值房中,一众士子也依旧在书斋里或伏案疾书,或低声吟哦,甚少有回房休息的。连一向准时离开文华苑回去“杜康居”坐柜台的林深也咬着笔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发呆。

      在他前方隔两排的位置坐着的沈洛似有所知的回头看了林深一眼,拿着一卷书,边摇头晃脑吟诵着边靠近林深,冷不丁用手中的书卷戳了戳林深的胳膊,“啪嗒”一声,林深手中的细毫应声落在地上,溅了沈洛满鞋的墨汁。他也毫不在乎,只忙忙扯开林深去撕宣纸的双手,将那页写满字的纸抢在手上,看了几眼,便坏笑道,“贺兄,如今可还说我胡言乱语?廷芳,尧卿,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另两个士子闻言也离了自己的几案,笑着凑了过来。

      只见沈洛捧在手中的那张宣纸上一笔一划工工整整誊写的一首词,正是林浅元夜时在文华台诵读的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夜》,逛灯会时这两人也都在场,林深当时的呆愣反应自然也是历历在目,当即也都打趣起林深来,一个叹道,“一面之缘,竟让贺兄如此魂牵梦萦,果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另一个则模仿着女子情态说道,“说不定,那女子也是日夕思念贺兄,寝食难以安生,此刻正垂泪对孤灯呢……喂呀,可怜奴家日思夜想,君郎,你可是好狠的心……”竟是惟妙惟肖,恰如闺中怨妇的语气。

      “你们……真真是一帮损友……”林深被沈洛惊了一跳,未及反应方才默下的词又被沈洛抢去,眼下被如此嘲弄,真个是哭笑不得,见几人仍旧嬉笑不停,便下定心思,对着三人深深作了个揖,惊得沈洛慌忙跳开,谑道,“贺兄,你这是做什么?兄弟们开个玩笑,你当真恼了不成?”

      “我哪里恼了?你当知道,我贺凝绝非如此气量狭窄之人。”林深诚恳解释道,“子和兄,你是侍郎公子,廷芳尧卿家中也非普通人家,那蒙面女子的模样你们也曾见过,我只是想请你们帮我寻她一寻。”

      沈洛眉头一蹙,和廷芳尧卿两人拥着林深便出了喧嚷的书斋,到了苑中一处清静地站定,不悦道,“贺兄,你还说不是恼了?怎么说这般赌气话?”

      “赌气话?”

      “你要我寻那女子,还不是赌气话?”沈洛点点头,严肃道,“我与廷芳他们不过与你口舌戏谑一番,哪里就当真了?当夜,你我都听得清楚,那女子手中牵着的小孩子明白称她为嫂子,她并非是个云英未嫁的闺阁千金。说起来,称她为姑娘,已是你僭越了,我们当称她为某夫人才是。廷芳,你说是也不是?”

      郭廷芳点头如捣蒜,附和劝道,“子和说的有理,贺兄,天下女子千千万,就算比不上那女子出口成章的才学,可熟读诗书的女子也是多的是。若此次春闱,贺兄能蟠宫折桂,定能声名远扬,到那时娶一个琴瑟相偕的女子进门,夫唱妇随,不是更如意么?”

      “你们都误会了。”林深愈发头痛,心底的计较偏偏不能说出口,真是将他急煞,只得半真半假地道,“子和,我不过是倾慕那女子高才,绝无其他非份之想。元夜,她匆匆离去,将我输给她的曜日灯落下,若能寻到她,我第一件事便是将那曜日灯送与。若她愿折节相交,我自知身份,只愿与她做个高山流水的知己,绝不会逾礼分毫。”

      “高山流水?”沈洛等人相互对视,又狐疑地看向林深。

      林深这才知道,高山流水这则典故在襄朝并无流传,对上几人疑惑的目光,却是苦思冥想也不知该如何表达,有些气馁道,“就是……咳,就是说她皎若山中雪,我静如林间风,不相扰,只静观。你们可明白?”

      沈洛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你是说,你非慕她是有高才的女子,只慕这女子有高才,可对?”林深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道,“我正是此意。我身单力薄,要寻她莫过于大海捞针,能信的,能靠的,也只有子和你,还有廷芳兄,尧卿兄。若是你们为难,今夜的话,就只当我没有提过便罢了。”

      “贺兄说哪里话?”沈洛先是佯怒地冲林深瞪眼,紧接着便爽朗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上前揽着林深的肩,“贺兄既然将话说到此处,便是刀山火海,我们几个也是在所不惜的,更何况不过是找个人?就算是大海捞针也罢,我们也只管去捞。你只管放宽心。”

      林深点点头,当下拍拍沈洛的胸膛,道,“既如此,子和,廷芳,尧卿,大恩不言谢。你们今日助我,我贺凝记在心里了。”

      与沈洛三人别过,林深自书斋拿了书册离开了文华苑,因见自己房中的宣纸不多,遂到大厅跟孙掌柜说了一声,到数条街外的“四友阁”买些宣纸,便离了“杜康居”。

      一路上,林深的心思仍在那首词上打转。

      元夜,人潮汹涌,他与那女子见得匆忙,别说姓名未曾问清,就连相貌也是模糊不清。虽说她周身散发着的沉稳娴静气质,与自己那刁蛮任性的姐姐是鸿泥之别,可是她既然能说出辛弃疾的词,就算不是姐姐林浅,定然也和自己一样是来自千年之后的人,千年光阴的牵系也如骨肉至亲一般浓重。因此,他才一心想要自茫茫人海中将她寻了出来。

      倒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便是变了时空,那写惯金戈铁马的文武全才也成为一个长居闺阁绣榻弱不禁风的女子,这个念头林深也想过,只是未敢放在心头琢磨,似乎想一想都是对那位自己自幼尊崇的老前辈的万般不恭敬。

      因天色渐暗,他又心思转在别处,因此并未注意到,自己一出“杜康居”的大门,便被几个黑影若即若离地缀上了。

      此刻,他刚拐进一条小巷,这里临近西城门,又紧挨着自城外流入的双影河,白日里倒还有些车马人烟,不过这会儿却是渺不见人了。一路跟着他的那几人,不怀好意地围拢上来,当先的一人抡起手中棒子冲着林深的后背砸了下去。

      “扑”地一声闷响,棒子重重落在林深背上,他只觉后背上一股沉重的压力袭来,人已经趴伏在地上,牙齿重重一磕,口中顿时泛起了浓浓的血腥气,还未及林深回头,雨点般的拳头便砸了下来,危急之中,他只能拼命护住头,声嘶力竭地嚷嚷着,“不知是哪路英雄好汉,若要银子的话,我身上不多,需要回去取。众位好汉权且饶命。”

      他只当这是一伙谋财的强盗,以财相诱好歹能保住性命。

      可奇的是,他这般说着,身上挨的拳脚却并未停止,竟不像求财反倒更类寻仇,林深想不出自己得罪了哪路神仙,正不知如何是好,突觉小臂处传来一阵凉意,继而是剧痛,他忍不住“哼”了一声,头发被人死命抓住,迫使他仰起了头。

      黑暗中,一个年纪约有二十岁左右的锦衣少年,一手拿着晶亮的匕首,匕首尖头还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血滴,他蹲在林深面前,用冰凉的匕首挑住林深的下巴,恶狠狠地问道,“贺少主,你还认识我么?”

      林深心底一凉,纵然天色暗了,他仍能认出面前这人。这人或许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仇人,霍家二少爷霍少云。

      霍少云看着林深面上的恍然表情,知道他认出了自己,手下一用力,将匕首转了一转,鲜红的血迹顺着刀刃流到他手上,“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非报不可。这口气,我爹我大哥咽得了,我可咽不了。贺凝,当我霍少云的大舅兄竟是比死还难吗?竟还躲到京城来,以为我霍二少就罢手了吗?”

      下巴处传来的痛感,低头所见被鲜血染红的匕首,还有霍少云目中的那抹狂乱,都告诉林深,指望着霍少云停手是不可能了。他必须自救,否则今天这条小命便葬送在此地了。

      “二少爷……”林深心底思量已定,便低着头颤声道,“你有所不知,我其实是被我爹我妹妹赶出家门的。能嫁给二少爷,我妹妹欣喜得很,我却错解了,妹妹知道后整日以泪洗面,不肯再认我这个哥哥。我只想今春参加了春闱,夺个名声,好回去将我犯下的弥天大错反过来……”见霍少云面色稍缓,手中的匕首也撤了三分,林深暴起,一掌拍向霍少云胸前,劈手夺过那柄匕首。

      以有心算无心,又是用了全部力气,霍少云被这一掌推得连退几步,栽倒在路旁的木柴堆上,痛得哇哇大叫。跟他来的几人忙上前查看霍少云的伤势,霍少云哼唧着让手下揉了两下前胸和后背,突然惊醒,怪叫道,“干什么呢都?给我追。”

      众人于是返身去追林深。

      林深用尽全力拔足狂奔,眼前却再也没有路只有一条暗黑的河还泛着粼粼波光。他顾不得其他,当下跳了进去,朝对岸泅渡。

      跟着霍少云的几人会凫水的不过两人,其余人跟着霍少云向稍远处的桥梁跑去。

      双影河对岸,是自宫中乾安门通往太庙和皇陵的官道,除了祭天祈祝和送灵,几乎少有人走。可今日,就在这薄暮中,却缓缓驶来一辆马车,马车前后各有四匹骏马,马上端坐着身着黑色铠甲的宫中禁卫。

      马车中一位着素色宫装梳简单流云髻的女子正在给另一位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的华衣女子斟茶,边说道,“公主你且忍耐一下,再有半刻钟咱便进乾安门,回宫后,你可多多休息几日。这些日子真是苦了公主了。”

      那女子睁开双目,竟是一双翦翦秋瞳,似乎蒙着一层雾气,让人顿生我见犹怜之感。面上却是极淡然的,又着了一身石青实地纱彩绣片金夹袄,整个人宛若空谷幽兰。

      她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茶盅,轻轻吹去氤氲的烟气,这一举手一投足就如画中的人,极是温婉,轻轻抿了一口茶,方道,“哪里苦了?自是我该做的事,我只愿老太妃与母亲往生安宁,宫中上下和乐,如此便好。”

      “是,宣华说错了。主子恕罪。”俗话说有其主必有其仆,这宫女宣华竟也是一派从容气度。华衣女子淡淡一笑,令她起身,两人便再无话。

      马车中坐的正是十公主颜之,她生母是宫中的一名宫女,生下她不久便撒手归西,至死都没能挣上一个正式头衔,也未能入住皇陵,一直供奉在太庙中,庙号为“孟夫人”。颜之公主虽从未见过母亲的面,却极为孝顺,因孟夫人忌辰为二月初三,因此每年过完上元节颜之便搬入太庙中为母亲斋沐祈福。

      去岁腊月太庙中长居的一位老太妃辞世,因颜之与老太妃既有祖孙之谊,又有相伴之情,故而便请求到太庙中为老太妃守灵,之后又应广济王爷之请为未出世的小世子祈福,如此便到了孟夫人的忌辰,今日是孟夫人忌辰后三日,一应祭礼已毕,她才收拾东西带着随身女官宣华返回宫中。其余随行的宫女则留待明日带着大批祭礼法器回宫。

      马车前行不远,突然一阵摇晃,赶车的御者惊呼一声,马车停了下来,随即便听见黑铠侍卫的喝骂声,“有刺客,即行逮拿。”

      颜之微微皱了皱眉,与宣华相对坐着未动,心中却在疑惑,自己自幼便走这条路,从未遇到过刺客,今次却是好生奇怪。很快,便听到黑铠侍卫禀道,“启禀公主,刺客已被逮拿。不过……他已经身受重伤。”

      “哦?”颜之心中的疑惑更甚,示意宣华打开车帘看看。在黑铠侍卫手中的风灯映照下,一个穿着青衣头戴方巾的男子倚靠在路边的一棵树旁,只是他那身青衣已经湿透,右手小臂处和下巴都在滴着血滴,隔着那几个黑铠侍卫,颜之似乎都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若说这个身着文华苑士子衣服又受了如此重伤的男子是刺客,她是定然不信的。

      “公主,这个人……如何处置?”跟随颜之的黑铠侍卫首领迟疑问道。他们几人虽常年跟随颜之公主,却因公主既不得圣宠,又素来低调不惹眼,他们也从未遇到过任何危险,这个受伤颇重的男子还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烫手山芋。

      颜之凝眸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出马车,一名黑铠侍卫忙躬身跪在马车前,让颜之踏着他的背踩到地面。

      宣华也跟着颜之下了车。

      血流不止,又在冰冷的双影河中泅渡了半天,此刻林深只觉周身冰冷,一根根发丝也像结了冰一般,扯得头皮发痛,朦胧中看见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朝自己走来,一时间辨不清是幻是真,口中却抑制不住地道,“姑娘救我,姑娘救我……”

      见颜之向那陌生男子走去,黑铠侍卫首领忙上前拦住,“公主,不可过于靠近。”

      “他如今伤着,总不是个办法。”颜之是个极心软的,见林深气息微弱,自然便将那防备之心抛去,“须尽快止血方可。”

      黑铠侍卫首领为难道,“属下虽懂止血之法,只是也并未随身带了止血之物。”

      “普通布料是否也可用来止血?”颜之小时曾见过一次宫中太医为晋王包扎伤口,用的是特殊的白布,当下问道,见黑铠侍卫首领点头,遂对宣华道,“宣华,取我一件衣服来。”

      “公主,这不大妥当吧。”黑铠侍卫首领上前一步,急急对颜之道,“公主的衣物怎能给一个刺客包扎伤口?”

      颜之微微加重了声音,“孟岚,我相信他不是个刺客。更何况,蝼蚁有知,亦有其灵。佛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衣物再华贵,贵不过人命。”

      黑铠侍卫首领也是跟随颜之多年的,知道只有公主动怒的时候才会唤出自己的名字,当下只能点头应是,接过宣华递过来的衣服,背过身去走到路旁,偷偷摩挲了两下,这才狠心撕开,仔细帮林深包扎好。

      颜之眼见着林深的伤口被处理好,吩咐黑铠侍卫首领道,“孟首领,烦劳你派人将他即刻送往文华苑。还有,今天的事,只有我们几人知晓,万不可泄。”便带了宣华上了马车。

      那步履像是未受任何惊扰,真个是一步一娉婷。

      孟岚拱手应声,待宣华放下车帘,回身吩咐一名黑铠侍卫小心扶了林深上马驰去,这才吩咐御者小心赶了马车启程。

      许是路上太过颠簸,林深微微睁眼,见自己被一名黑衣人缚在背后,暗笑自己方才果真出现了幻觉,竟觉得自己看到了仙女,可书中救人水火的,向来应该是黑衣壮士或白衣侠客,当下轻声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那黑铠侍卫全不理会他,只是扬鞭。

      “在下陆林深,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壮士若有差遣,我……陆林深……定……定效犬马……”林深还想多说两句致谢的话,却眼前沉沉,昏睡过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章 生死观遇佛心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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