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骄》子少言

1、晚宴（一）

　　天雪山的又一场大雪停了。

　　姜妘玥看了一眼雪霁天晴的窗外，茫茫一片白，再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巍峨雄伟地屹立着，如天地之间永恒不灭的屏障。天雪山终年积雪，她从前未觉怎样，如今要离开了倒觉得美丽非常。

　　她笑了笑，想着等收拾完了行装，再去天雪山上看一次。遂回过头来，帮着一旁的青语一起整理行装。

　　这时，少元忽从外面冲了进来，对着青语便挥手，“你先出去！”

　　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脸色铁青。

　　姜妘玥与青语见到来人，正要行礼，忽听他这般说，又见他如此神情，不经一诧。

　　青语看了姜妘玥一眼，姜妘玥点头。

　　待青语出了房舍，少元神色不定地瞅着姜妘玥，问：“你真的要走？”

　　姜妘玥点头。

　　少元来回踱步，片刻后停下来，盯着她又问：“无论我如何说你都不能留下来？”

　　姜妘玥又点头。

　　“那……那……”少元涨红了脸，看着她。

　　姜妘玥亦看着他，并未打断他的话。

　　半晌后，少元鼓起勇气继续，“那……那……我说我喜欢你呢？”

　　“一样要走。”姜妘玥并未有丝毫犹豫。

　　少元羞愤难当，跺了跺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起过往，他总在她手下吃亏，他却无法将她怎样。他从很早以前便明白，除了她师父，万事都不在她眼中。可，他都这样说了，她却仍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个没心没肝没肺的丫头！他气得指着姜妘玥，倔强地道：“那我向父王请旨，我不信你还要走！”

　　姜妘玥笑了笑，“殿下，你知道我并非小月国人，王旨也约束不了我。”

　　“你还敢抗旨？”少元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在这小月国中，还从未有人敢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话。

　　姜妘玥摇头，“我并非想抗旨。但是，你非要如此，我便迫不得已了。”

　　“中原便有那么好么？你如此坚定地要回去？”他听父王说过，中原富饶，不过，天下四分，各国皆想独大，并不平静。小月国虽然小，亦有些小乱子，然而，他认为天下虽大，却没有比这地方更美的了。

　　姜妘玥自小在小月国长大，她并未亲眼看过中原的样子。但是，她与师父都是中原人，她骨子里有着中原的思想及习惯。并且，师父一心要回去，她是一定要跟随的。除此之外，她从小便听青语说中原的医术比小月国高明。她发誓要遍寻天下良医，以解师父身上的数种剧毒。因此，她必须离开。

　　少元见他无论怎样都无法让她留下来，心中异常懊恼。她和她师父在这小月国呆了十多年，他同她打过架，困在她的阵法中几日无法出来；为了她和别人决斗过，她说他不自量力，还不如她去帮他收拾了他们。他从来不曾想过他们有一天会离开。她如此坚决，他软硬皆施，怎样都说不通，他果真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姜妘玥亦记起年幼之时，每每从师父那里学了新招式新阵法，总会拿他验证。他每次气得想掐死她，却又掐不过她。

　　姜妘玥回过神来，道：“以后各自珍重吧。”

　　他红着眼看着她，而她却平静地回视着他。最后，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又匆匆冲出房外。

　　**

　　韩子墨从月伽王的殿中告辞出来，被人请到了王殿一旁的宫舍。

　　舍中的女子着绿袄，一圈白色毛领衬得容颜温婉柔美。见韩子墨进来，颦眉看着他，急切出声，“你果真要走么？”

　　“嗯。”韩子墨点头。

　　女子顿了顿，狠心下了决定，“如此，你把我也带上吧。”

　　韩子墨一讶，“你是这小月国月伽王的夫人，怎可同我回去？”

　　“这个夫人也不是我愿意做的。墨哥哥，这十五年来，我一直寻你，误入小月国王庭，被月伽王封为夫人。在这王庭之中，我见到了你。若不是为了权宜，我也不会做他的夫人。而如今，你要走了，留我一人在此，我又该如何活下去？墨哥哥，带我走，好么？”

　　韩子墨叹了一声，“纤舞，无论怎样，你都是小月国的夫人了。”

　　白纤舞摇头，低泣，“十五年前，我爹是白大将军。你与爹爹是莫逆之交。宣国侵犯邱国时，你去打仗，我在营中缝制战旗、战袍。无战事时，你带着我巡逻军营，查探地势。墨哥哥，莫非这些，你都忘了么？若是如此，你又何故要回中原？回到邱国？若不是为了与你重逢，我怎可能做他人的夫人？如今在这世上，我已举目无亲了。你真忍心将我丢在这白雪皑皑的小月国？”

　　听她提起十五年前，韩子墨的神色愈来愈冷。

　　白纤舞见状，微皱了眉头，却又道：“看在与我爹爹的情分，还有这十五年来我一直寻你的份上，带我走吧。你要做一件事，莫非还做不成么？”

　　韩子墨的神色由冷变淡，白纤舞拿不准他的想法，眉头愈加深锁。

　　良久，韩子墨淡道：“我试试吧。”

　　**

　　皑皑白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一道道刺目的光芒。

　　韩子墨负手站在雪地之中，玄衣墨裳，神色淡漠。

　　十五年前宣国侵犯邱国，他领军御敌，经惨痛代价，终于战捷。而他却被人下毒，坠落悬崖，九死一生才到了小月国。胜负输赢俱往矣，孰是孰非自有人评说。十五载已过，他不愿再追究，而卫、楚、宣、邱四国，邱国最弱，他是一定要回到邱国的。

　　姜妘玥缓缓走到他身边，将一碗药递给他。韩子墨回过头来，接过药碗，一口喝尽。姜妘玥收回药碗，递给不远处的青语。尔后追随他的视线看着辽阔雪原。

　　他的身份，她是知晓的。十五年前，邱国皇帝初登大统，宣国来犯，邱国除白烨外无大将，而白烨年迈，他身为亲王，年仅十二岁，主动请缨御敌。最终战胜，却被人下了毒。下毒的那人，他并非不知，而他却一心要回去。若不是她想去中原为他求医，她是绝不想他回邱国的。

　　她侧头看他一眼，他淡漠如尘，她蹙眉，不愿见他如此。想起他说的要带白纤舞离开，遂开口问：“师父真要带白纤舞走？”

　　韩子墨点头。

　　“哦”，姜妘玥笑，“师父莫不是要夺人之妻？”

　　韩子墨未语。

　　姜妘玥依然笑，“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还是大张旗鼓地抢走？”

　　韩子墨蹙了蹙眉。

　　姜妘玥又言：“月伽王一直对师父礼遇非常。月前，师父又助月伽王在一夜之间平定了小月国王庭的内乱。月伽王更是对师父敬重有加，恨不能许师父高官厚禄，红粉知己。师父即使要他的夫人，想必他念在师父的功劳，也不会不同意。师父又何故如此伤神？”

　　韩子墨终于侧头看了她一眼，她一身白色狐裘，脸庞发丝飞舞，眉梢轻扬，似笑非笑，妖娆而又娇俏。

　　他斥道：“胡说八道。”

　　姜妘玥撇了撇嘴。

　　韩子墨道：“今夜月伽王准备了一场饯别宴。宴会上，我会向月伽王提。”

　　姜妘玥不满，“你这不是要开口要人么？还说我胡说八道！”

　　“什么红粉知己，不是胡说是什么？”韩子墨睨她一眼，又道：“月伽王对纤舞宠爱有加。我们要同纤舞全身而退，不得罪月伽王，让月伽王心甘情愿着实需费一番周折。”

　　月伽王对白纤舞万般宠爱，几乎每日都有赏赐给她。白纤舞因此得了王后及别的夫人的嫉妒。

　　姜妘玥哼了哼，“师父这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明抢别人，还要让别人心甘情愿，毫无怨言。佛祖也未必能如此。但看你今夜如何做吧！你都费的什么神？白纤舞真有那么好？”

　　最后两句是呢喃，韩子墨却听得清楚。他正要言语，她却转身走了。

　　而饯别宴定于天黑时分。韩子墨看着夕阳西沉，他心神一凝，晚宴这便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