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White lie in Black》墨生

3、蛾眉

　　人们都说，初恋总会无疾而终。而我这个总不开窍的，到此刻也算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不同的只是，我的初恋大概终结的更加彻底。
　　天人永隔。让我无话可说。

　　“我们是黑手党。”

　　狱寺用一句话解释了一切。再不需要更多的理由。在我国中毕业离开这个小镇之后，他们的人生走向似乎发生了我的常识完全跟不上的变化。我走过很多地方，最后又回到这里，我甚至想好如果不小心遇上泽田和笹川的婚礼，我干脆就把自己在北美大陆找到的犀牛角化石送给他们做贺礼以示我的慷慨大方……可我从未做好准备迎接这一场物是人非。

　　我们都没再说话。太阳已经升到中天，开始往一天的后半段走，我的眼睛刺痛的厉害，但也只是像狱寺一样依着棺木坐成一座雕像的姿态。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只是这样坐着。
　　只是，我想我或许稍微有点明白了狱寺的姿态。
　　虽然也只是那一点而已。

　　我很快就撑不住了。夕阳西斜的时候，温度再次降下来，而陪着狱寺一起滴水未进的我已经开始觉得浑身虚软，而我身边那个人依旧将一副守望的姿态贯彻到底。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把视线转向面前的棺木——然后是面前熟悉的神社。
　　我想我应该能够为他做点什么。即使我是这样一个普通人。

　　我扶着那个棺木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但我还是很快收回了手，那个冰凉说真的，实在让人承受不起。我摇摇晃晃走到神社门口，绕过神龛上供奉的神像的时候，我看着她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好像一种宿命——你总有一天会回来，她似乎在这么说，我扯了扯嘴角，走进内屋。过了十年，室内的布置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而我很快找到了我要的东西……即便看似很久无人打理，那套白色巫女服依旧泛着淡淡的熏香——而我这次，已经不需要任何人逼着帮着也能好好将一整套复杂的肌襦袢、绯袴穿戴整齐，最后，是红纽草鞋。
　　我看着那双干净崭新的鞋子不由失笑……泽田君，这一次，我就算踩你，也不会疼了呢。

　　然后我走出神社。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那样的机会。

　　狱寺回过头来。我看到他眼睛里的讶异和不解，淡淡的。刚才我离开，他没有任何反应，而我回来，似乎却在他意料之外。
　　“为什么回来？”他问，“你该走了，这不是你能参与的世界。”

　　“我想你知道我要做什么，狱寺君。”我张开双臂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这个衣服，还合适吗？泽田君在十年前说过，我很适合巫女的打扮。”
　　“可你并没有成为巫女，羽山麻耶。”狱寺皱眉，“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但是你死在这里，十代目会困扰——”

　　“可他已经死了。狱寺君，”我走近他，在他面前蹲下来，抬手抚上一旁的棺木，“泽田纲吉已经死了，而他也许需要一个巫女来送他上路。你也说了，他很累了不是吗？”
　　狱寺没再说话。他只是看着我。
　　而我，开始在棺木的周围洒上我从神社里拿出的净水，算不上熟练，我本来就不是个合格的巫女……事实上，我至今为止的人生里，只在泽田纲吉面前以巫女身份出现过，或许剩下的人生里，他也依旧会是那个唯一。
　　我是他一个人的巫女。
　　这个身份界定让我突然有些高兴，尽管眼前的黑金棺木无疑让这个想法在此刻显得无比的悲凉讽刺。

　　我发誓我从来都没有这么虔诚过。这份向神的心，让哥哥看到大概会吐血。狱寺在旁边安静的看着我的动作并不说话，他的脸苍白得厉害，漂亮的翡翠绿瞳孔周围布满了红血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幅形状在此刻显得格外的庄严圣洁。
　　泽田纲吉是个幸福的人——他真舍得离开。
　　而我，我回来了，泽田纲吉。但是，“欢迎回来”在哪里？

　　仪式进行完毕，我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双腿发抖，连自嘲的力气都不剩下，我看向狱寺，他正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看着蜂蜜色的黄昏，这情景美得大约是有些残忍的，而我突然就感觉到饿了。将狱寺之前扔过来的面包开封，我想了想，还是用上仅剩的力气将已经变硬的面包掰成了两半，然后将其中一半递到了青年的面前。
　　“狱寺君你饿死了的话，泽田君大概会更困扰，会哭笑不得哦！”我咬了一口面包，看着面前的人。半晌，他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我想我不会忘记那个面包的味道，即使我完全无法描绘它。我只是机械的咬着，然后慢慢的嚼，像是要将这里所有的时间，一秒一秒一起细细消化，然后融进我的身体里。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牵念了。

　　可我却未曾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它匪夷所思的让我完全不敢相信。

　　棕发的少年从棺木里爬出来，然后银发的青年在我面前从青年变成少年。再然后，在我来不及回答他们提问的间隙，袭击不期而至。我被保护了，作为一个大人，被两个孩子保护……那是我熟悉的少年，却不是熟悉的姿态。
　　后来我知道了那个穿着斗篷脸色肃杀苍白的女子是同伴，她叫做【拉尔·米尔琪】，是我从未听说过的名字。你是谁？她一脸警惕的问，我愣了愣，看了一眼旁边依旧心有余悸的两个孩子，“我……”

　　“羽山同学！！”

　　盖过我的声音的，是棕发少年满含惊讶的叫声，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蓦然红了脸，深深的鞠下躬来，“对，对不起！是，十年后的羽山，羽山桑……”
　　这一幕，和回忆里重合的太厉害，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
　　“是我。”我笑看着面前局促的少年，“我是羽山麻耶，不用这么紧张也可以哦，幽灵君。”

　　“幽，幽灵？！”

　　“唔，我也没想到，出现的竟会是十年前的姿态呢，而且……”我伸手覆上少年的头顶轻轻揉了揉，眼睛忍不住瞇起来，“总觉得，就像是活着一样呢。果然是因为我作为巫女的潜质很高的缘故吗……”
　　少年泽田抽起了嘴角。
　　“我不是幽灵啊！！我是因为十年火——”
　　“泽田！！”

　　打断他的话的，是叫做拉尔的女子，她一巴掌将少年推到了一边，然后眼神尖锐的看向我，“你，并不是彭哥列的相关人员，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赶快走！”
　　“等我让泽田君成佛之后马上就走，他的幽灵一直在外面跑就危险了。”我牵过少年的手，“这是我作为巫女的职责。”
　　“你少招摇撞骗了，谁还会相信你啊！！还有，再说十代目是幽灵，我炸了你啊！！”

　　少年狱寺突然窜了出来，我呆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热的。”我喃喃自语，也顾不上少年的愤怒，“狱寺君你伤心过度也灵魂出窍了吗？”

　　少年们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无力的样子，而拉尔一脸复杂的看着我，最终长叹一口气，“虽然也可以向你解释，但一旦参与进来你将会面临你从未遇到的危险，你确定你要听？”

　　“我不要。”我回答的很干脆，然后一左一右揽住两个孩子看向面前的人，“我会用我巫女的眼睛来看，在没确定他们的身份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你！”女子被噎住一般瞪过来，拳头似乎也是条件反射的举了起来，我缩了缩脖子，只听得她没好气的下一句：“随便你！死了活该！！”
　　她开始前面带路。

　　我想她大概只是觉得我就算离开也会死在这个森林里，或许还会死的更快——这一点在我们行进途中我很快由四处而来的袭击领悟到，而同样明白到这一点的泽田纲吉一开始因犹豫羞涩抗拒而拒绝的手反握回来抓紧了我的手。他单薄的少年身形紧绷出一种守护的姿态，看起来强势不足稚气有余，但却让我这个大人在一瞬间安下心来。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插科打诨半认真半玩笑的认定他们是幽灵。可如今左手右手，手心里的温度真实得让我的固执显得格外可笑。
　　我知道，再看下去，我一定再也无法离开这个温度。
　　可是，十年生死茫茫。我未曾参与这个人的生，但至少要见证这个结局。
　　作为他的巫女，陪他走最后一程。

　　“我是山本武。”下颚上斜斜一道疤痕的黑发青年抓着头发笑着开口，虽然表现方式差别很大，但是和狱寺如出一辙的那一层悲伤底色同样欲盖弥彰。他刚刚突然出现，剑起剑落间，袭击我们的巨大机器人被止住了行动。

　　“我是羽山麻耶，是负责泽田的巫女。”我回答他。

　　“啊哈哈，那是什么？”青年依旧咧嘴一笑，和少年时期总归还是有了太大的区别，然后没等我回答他，少年狱寺便冲上去揪住了他的衣襟，责难里满满的不服气，而少年泽田则挣开了我的手跳上前去调解。
　　手心里的温度倏忽逝去。我突然开始心慌，心里却开始想着眼前这景象似乎在十年前也经常见到，而我为什么一直都在远远的地方。
　　为什么没有走近？

　　我们走进所谓地下基地之前，我从山本手心匣子里翻飞出的燕子带出的蓝光中看到了天上的一弯峨眉月，淡秀清雅，像是初上新妆的少女，大大的不安小小的期待都在眉间的一颦一蹙中显露无遗。
　　下一秒，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我走进了那个世界。